第四十六章
太后親近自己,自然也不為過。可也偏是這件事,讓容嫣深刻體會到太后的城府之深,再思及千秋宴那幕,容嫣越發的不安了,她總覺得她做出何事都是有目的的。
心裏不寧,人免不了略顯焦躁,容嫣總是下意識地朝坐在宮殿一側,遠離自己的國公夫人。徐氏也看到她了,料她是出來太久記掛兒女,於是朝她微笑示意莫急。
好容易挨到了散席,一眾命婦辭拜,皇后隨着太后回了,容嫣可算鬆了口氣,回首看了眼徐氏便朝她去了。祖孫二人挽手而出,身後,錦瑟又跟了上來。
「虞少夫人請留步,太后請您移步後殿一敘。」
該說的都說了,還有什麼可敘的。此刻,容嫣越發地肯定心裏的揣測了,太后今兒絕對是有目的的。
心中忐忑,但人家是太后,又身在宮中,容嫣豈敢不遵。她凝重地看了眼徐氏,徐氏問道:「可要我在宮外等你。」
容嫣猶豫須臾,莞爾道:「祖母也累了,您先回,不必等孫媳。還勞祖母回府幫孫媳瞧瞧兩個孩子,若是哭鬧了,便請三少爺回來,他哄得了。」說罷,福了福身便跟着錦瑟去了。
徐氏望着離去的容嫣,見她拐進了殿門外的游廊,轉身便匆匆離開。宮外,三位兒媳一直在候着她,見她初來忙迎了上來,寧氏左右瞧瞧,問道:「母親,嫣兒呢?」
徐氏看了她一眼,上了馬車便迫聲道:「走,去都察院!」
虞墨戈下了朝便回了都察院,這幾日忙得很,眼看皇后冊封禮已畢,荀正卿的案子也該結了,只要真相公佈於眾,那麼接下來他便可以着手為將士洗冤。
雖忙,但他還是沒忘記今兒的日子,八月十五,舉家團圓,他打算批過最後一本卷宗便回去,想必祖母她們也該到家了。
他昨日訂了點心,九羽去取這會兒也該回了。他不禁抬頭朝窗外望了眼,竟見祖母和母親匆匆而來。
徐氏一見了虞墨戈,連口氣都沒喘便把今兒的事道了來,眼看着他臉色愈來愈差,徐氏知道此事非同小可。
本來她還真沒覺得太后留容嫣有什麼問題,和那些命婦想法一般,她反倒覺得這是份榮耀,直到聽了容嫣那句讓虞墨戈哄孩子,她意識到不對,虞墨戈何嘗哄得了孩子。
寧氏不安,詢問兒子。虞墨戈含笑安慰了兩位夫人,便遣九羽送她們回去了。
兩人一走,虞墨戈趕緊換下人備車,他整理了案頭所有關於荀正卿的卷宗文書,入宮面聖……
傍晚時分,建極殿被籠上了漫漫血色的紅,半分不讓人覺得暖。陳湛凝神盯着案頭的卷宗,深嘆了一聲,說沉重也罷,說釋然也好,該來的總歸來了。
「虞大人,便按你的意思做吧,我既然答應了你便不會生悔。」陳湛篤定道。
虞墨戈微笑點頭。「因寧王叛亂,這案子拖了近半年之久,如今塵埃落定,不及下月便可結案了。」
陳湛笑笑,體貼道:「這段日子辛苦虞大人了,煩你還一直記掛着,今兒封后大典又是八月十五,朝臣都回去過節了,您還在忙着,想來我倒是有些過意不去了。」
「陛下嚴重了,臣只是覺得案子不宜再拖,該早些了了,如是陛下也能安心理政。既然陛下閱過認可,那臣也無甚憂懼,暫且告退了。」
「好。」陳湛笑道,回首看向身邊的宮人。「送虞大人。」
「陛下。」虞墨戈喚聲,對着陳湛揖禮。「恕臣無禮,今兒聽聞內婦有幸被太后召入後宮一聚,來前家丁報尚未歸家,眼看已近關宮門的時辰,望陛下恩准,臣欲候她同行。」
陳湛恍然。「可以,今兒十五一家人團聚重要,我遣人去太后那問問,虞大人在建極殿值房稍後便是……」
虞墨戈去了值房,然這一等便是半個時辰。眼看着日頭便要隱入地平線,莊嚴的鐘鼓聲響起,聲聲渾厚,在重重疊疊的宮牆之中跌宕迴響,虞墨戈再坐不住了。
一直候在門口的內使不得已入門,無奈道:「虞大人,時辰到了快關宮門了,您該回了。」
外人不得夜留皇宮,這是規矩,朝臣也不行。虞墨戈必須要走,踟躕間門外送信的宮人終於來了,虞墨戈識得,這是太後身邊的楊公公。
楊公公入門,一臉殷切,開口便道:「虞大人久等了,下晌太后和尊夫人聊天,才剛還好好地,不知是天熱還是怎的,尊夫人突然暈倒了,太后怕她有疾。這不,奴家剛請了太醫,便來告之您一聲。」
聽聞容嫣暈倒,虞墨戈心驚,卻還是努力讓自己平靜,沉着問:「我夫人如何?」
「虞大人且安心,太醫道尊夫人只是有些乏累罷了,不過且得休息。尊夫人也是,明明身子不適也不肯說,硬着頭皮陪太后聊天。太后疼惜,怕她挨不住便將她留在坤寧宮了,這不眼看着城門便要關,便讓奴家來知會您一聲,您先請回,待尊夫人緩些了,太后便會送她回去。」
「不勞煩太后,我今兒帶她回便好。」虞墨戈道。
楊公公皺眉。「哎呦,我說虞大人,這眼看着城門便要關了,從內宮到這哪還來得及。不是奴家多嘴,尊夫人今兒也累了一整日了,便是心疼心疼她,也不該折騰夫人了。」
虞墨戈聽出來了,今兒這人太后是留定了,他帶不走的。
候着送他出宮的內使還在等着他,一臉的急迫,第二遍鐘鼓聲已經響了,再不走就真的來不及了。
虞墨戈想了想,問道:「陛下呢?」
楊公公道:「今兒八月十五,陛下與皇後娘娘陪太上皇賞月去了。」
聞言,虞墨戈點頭,看了楊公公一眼冷靜道:「那便勞煩楊公公回稟太后,我明個再來拜見太后。」
「哎呦!」楊公公又嘆了聲。「還真是不巧了,明個要去祭祖,一早太后便要出發,只怕沒時間見虞大人了。要不,您后兒個來?」
朝服袖筒里,虞墨戈攥緊了拳,他努力安奈才把一腔子的怒氣壓下。雖然不知道太後到底打的什麼心思,但是他清清楚楚地明白一件事:她這是把容嫣當人質扣下了——
而且她並不着急,顯然是要磨着自己的耐性。她太懂得如何掌控人了,她深切地知道每個人的軟肋在哪,懂得如何拿捏。
眼下虞墨戈還能怎麼辦,就算他豁出命不要,皇宮他也闖不了!
就在鐘鼓第三次響起時,內使不得不催了。虞墨戈望着北方,深深吸氣,屏着這口氣跟着內使出了宮門……
回到英國公府,虞墨戈只道容嫣和太后聊得久耽誤了出宮的時辰,安撫眾人後,他獨自回了繁縷院。
容嫣今晚不回,擔心孩子會鬧寧氏來接孫兒們去她的望峴院。她也是有話想對兒子說。
「嫣兒果真是因為耽誤了時辰嗎?」書房裏,寧氏看着眉心不展的兒子問。
虞墨戈望着母親良久,搖了搖頭,略顯無奈涼苦。
母子二人沉默。入秋了,夜裏風涼颼颼的,直直吹進了虞墨戈心裏。他靠在椅背上望向窗外的圓月,手裏下意識地摩挲着一塊碎玉。那是他和容嫣第一次相遇,她碎的那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