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寧氏和徐氏在殿外,透過侍衛間的縫隙好似看到了容嫣的身影,登時心都提了起來,冷汗直流。要知道,這可是皇宮啊!
容嫣捏着空酒杯沉默,邵貴妃輕哼了聲,拎着翡翠酒壺,搖曳轉身而去。
「貴妃娘娘請留步!」錦瑟姑姑冷漠道。
邵貴妃扭頭剜了她一眼,嫵媚中透着陰柔的狠戾。可錦瑟姑姑不為所動,接過容嫣手裏的酒杯,上前幾步討貴妃的酒壺。
邵貴妃這會兒總算明白了,瞪着錦瑟姑姑斥道:「什麽意思?皇後娘娘不過紅了手,你討我酒壺做啥?難不成她手紅,還與我這酒有關?呵,這是懷疑我下毒了?」她目光冷冽地瞟着皇后,一字一頓道。
說罷,目光倏然一轉,對上了身側席位上的昱榮郡主。昱榮郡主嚇了一跳,卻見邵貴妃一把奪走了她面前的酒盅,把裏面的半盅酒一揚,隨即舉起手中的翡翠酒壺斟滿,在睽睽眾目下一飲而盡。
她把酒盅口朝着淡然的皇后,冷道:「如何?」
眾人驚訝於邵貴妃的洒脫,可皇后表情依舊沒有一絲波瀾,如神只般鎮定。
錦瑟姑姑笑意不達眼底地對着邵貴妃施禮,從容道:「即便如此,奴婢仍需要您的酒壺。」
邵貴妃怔住,隨即秀眉一擰,咬牙切齒地道了句,「拿去!」便將那壺遞了過去。
錦瑟姑姑伸手去接,還沒碰到,只聽一聲脆響,酒壺墜地,碎了。
酒液沿着寶相花栽絨地毯流淌,可沒流多遠,便被寧夏編織的這張厚重的地毯吞浸了,尋不着痕迹。
邵貴妃鳳眼微眯,眼尾張揚地上挑,挑釁地看着錦瑟姑姑,及她身後那個穩坐於主位上的後宮之主。
到底她是皇帝的寵妃,囂張慣了,沒人奈何得了她。
錦瑟姑姑咬緊牙關,袖籠里的拳捏緊了,大喊一聲,「傳太醫!」
好好的千秋宴被攪得氣氛冷如臘月寒霜,皇后示意容嫣坐。不過邵貴妃還站着,容嫣不至於不懂禮數,站在一側靜候。
太醫來了後,檢查了皇后的手,又撿起容嫣的酒杯及錦瑟姑姑送上來的破碎翡翠壺碎片嗅了嗅,中指蘸了些嘗嘗,登時眉頭皺起,肅然道:「這酒里加了生南星。」
生南星?容嫣可不懂這些,但瞧着邵貴妃突變的臉色,她也覺得不好。
「生南星微苦,雖有毒但毒性小,是祛風止痙、活血化瘀的良藥。少服無礙,更何況只是皮膚接觸,按理不該如此……」太醫喃喃道。
皇后聞言長出了口氣,淡然道:「常人服用有益,可對我不行,我自幼便服不了這劑葯,兒時險些因此喪命。起初是服用不得,自打嫁入端王府有了小世子後,更是連碰都碰不得。」
「沒能將皇后藥物禁忌謹記於心,下官失職,請皇后降罪。」太醫叩拜惶恐道。
「這怨不得大人。」皇后淡笑,示意他起身。「都是在王府發生的事了,入宮後你未能了解也情有可原,不知者無罪,不怪你。倒是貴妃……」話未完,她撩起眼皮瞥着邵貴妃。
不知者無罪,知者甚至是故意為之者,豈不是罪無可赦了?
這僅僅是碰到了手,若飲下去,後果不堪設想。
要知道邵貴妃雖地位不如皇后,卻是比皇后還早兩年入端王府,但凡留點心,這事她不可能不知道,更何況她向來將皇后視為眼中釘。
且不說這些,方才她神情忽變的那一瞬,便已經說明一切,她是知道的。
「不是我!這生南星不是我放入酒中的。」邵貴妃解釋道。
皇后盯着她不語,目光銳利得讓人有種赤裸裸暴露在她面前的感覺。
邵貴妃蹙眉,急了。「酒是我斟的,可葯不是我放的,不知是誰蓄意陷害。」
「現在說這些還有用嗎?」皇后淡然道,「你若覺得被陷害,咱們可以徹查。」
「我說了不是我!」邵貴妃大聲喝道,隨即神色一冷。「你若是不信,那便請皇上來評評理!」
「好。」皇后應聲,語氣平靜得可怕。「不必請他,你我同去建極殿。」說罷,由小宮女攙扶着從主位上走下來。
這事可大可小,在事件未查清前,眾人自然都走不了。皇后體諒容嫣有孕,遣她回寧氏身邊稍作歇息。
可邵貴妃不幹了,吼道:「她也得去!她也逃不了干係!」
容嫣心驚,卻也反駁不得。
倒是皇后哼笑道:「怎麽?還想找個人推託嗎?酒是你斟的,杯子是錦瑟遞給她的,她可有機會?況且你手裏的翡翠壺她更是連碰都沒碰到。」
這些邵貴妃何嘗不懂,剛剛還不如這酒直接讓皇后喝掉,省心些!她冷瞪了容嫣一眼,朝門外去了。
皇后款款而下,經過容嫣身邊,貼在她耳邊,用只有她能聽到的聲音道了句「謝謝」,便頭也沒回的去了。
人雖走了,可眾人皆忐忑不安。那可是皇后,她的安危關係於一國,誰若想害她,不要說自己的命不要了,怕是九族也不保。
容嫣能理解她們的心情,這不是現代法治社會,一旦牽扯後宮私隱,皇室很可能隨便找個人出來承擔這一切,她甚至連反駁的機會都沒有。
不過好在事情發生在今日,眾目昭彰,這麽多人的嘴可沒辦法堵,只怕皇帝想包庇邵貴妃也難了。想到皇後方才的那句「謝謝」和所經歷的一切,容嫣莫名覺得心涼。
見她呆愣不語,寧氏以為她嚇着了,攬着她的肩悄悄安慰。
「沒事。」容嫣笑道,直覺告訴她,不僅她沒事,誰都不會有事,除了邵貴妃。
果不其然,一個時辰過去,錦瑟姑姑便帶着御前的人回來了,言道大家受驚,請各位回去。昱榮郡主忍不住問了錦瑟姑姑兩句。
錦瑟姑姑冷笑,道了句,「多行不義必自斃。」便再沒言其他。
不過這一句,大夥都懂了。
宮中的事傳得快,人還未出宮門便瞧見迎上來的虞墨戈,久候多時的他一見到妻子便奔了過來,細細端詳,問道:「可還好?」
容嫣莞爾,「好。」
虞墨戈瞧她臉色如常,點了點頭,又與祖母和母親招呼,帶着一家人回去了。
這一日過得心驚肉跳,於容嫣而言像作了個夢,楊嬤嬤更是快把膽子嚇破,入夜給她備了水,要為她洗洗晦氣,從裏到外都換了個遍。
剛從凈室出來,容嫣只穿單薄的寢衣,有點涼。她回梢間時虞墨戈正在桌前寫什麽,瞧她縮着肩進來,他撈起架子上的衣衫兩步迎了上去,一把將她裹進來,動作迅速得容嫣怔住了,再瞧着拖地的長衫,噗地笑了。他拿的是他自己的衣服。
虞墨戈可不覺得好笑,驀地將她抱起,送到了拔步床里,輕輕把她放下,像對待一件易碎品似的,眸中的疼惜濃得化不開。
容嫣不解,伸手撫平他皺着的眉頭問道:「怎麽了?」
背對着燈光,他英挺的輪廓顯得落寞,容嫣看了好不心疼。
他長嘆一聲,低聲道:「沒事。」
不可能沒事。容嫣拉着他不叫他走,他只得暗了燈陪她躺下來,撫着容嫣枕在自己胸口的頭,他平靜道:「給我講講今兒的事。」
容嫣想抬頭看他一眼,卻被他阻止,她只得躺在他懷裏緩緩道來。
「……那酒是我故意灑的。」講到最後,她補了句,「我就是覺得哪不對,貴妃拿着那酒擺弄了許久卻沒喝一口。其實我也沒想管這些,可皇后若真的出了事,只怕我們這些人都逃不了干係。好在皇后看了我一眼,召喚我過去。」
「所以她給你喝了?」虞墨戈問道,聲音極冷。
容嫣知道他想的是什麽,自己能看出那酒有問題,皇后如何看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