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夏季 那個秋天》第十七章(4)
這一個回合來得山呼海嘯。紅棗在這一個回合中再也不是學生了,他曉通業務,無所不能。羅綺顯得很被動。被動有時候是一種奇妙無比的感受,被動之中有一種被賦予的感覺、一種被灌貯的感覺,被動還有一種被強迫之後的柔弱感、嬌好感。紅棗越戰越勇,他的痛苦叫聲接近了通俗歌手的喊唱。
第二天早晨城市迎來了第一場秋雨。
第一場秋雨。
秋雨後的城市清涼而又爽朗,碧空如洗,天空的清澈程度誇張了它的縱深,那種虛妄的深度、那種虛妄的廣度,因為抽象而接近於無限。這樣的天空類似於紅棗現在的心境,極度的空虛達到了極度的熨帖與爽靜。
男人**后的清晨大都美好如斯。
紅棗認定了所有的日子都是為昨夜做鋪墊、做準備的,這樣的初晚是人生的第一個總結。它預示了一種終結,它同樣預示了一種開始。一個人拒絕過來又拒絕過去,這樣的夜晚總是難以拒絕。從某種意義上說,這樣的夜晚永遠有始無終。生存是美好的,性是美好的。愛是一個黑洞,它難以拒絕。它不應該遭到拒絕。母愛可以逃逸,師恩可以迴避,金童與玉女都可以拒絕,但“想女人”不可以。**可以抵消一切,噴涌的感受永遠是一種勝境,它簡單至極,像秋天雨後的天空,無所不包,卻空無一物。
紅棗到達公司已是臨近中午,他一進排練大廳就遇上筱麥了。這個讓他疼痛的小女人正站在麥克風的面前,她正在爬高音,高音使她的表情出現了些許痛楚,而雙腳也踮起來了。紅棗第一次就發現了筱麥小腿上的致命缺陷。紅棗為發現這個缺陷而欣慰,而坦然。紅棗走過去,站在她的身後,紅棗自己都驚奇自己能有這樣的鎮定,幾天前的心跳、熱忱、春心蕩漾和情竇初開都不復存在了。就幾天的工夫,要死要活的感覺就這麼淡然了。遺忘真是個好東西,和女人**真是個好東西,苦悶的單戀就這麼了結了,戀愛的季節就這麼過去了。羅綺說得真對,那不是戀愛,只是想女人了。這話說得多好!紅棗此刻的平靜如水足以說明這個問題。
筱麥同樣是平靜的。她排練了一個上午,沒有一絲與人遊戲的心情。她看見紅棗的時候目光裏頭只有疲憊,沒有挑逗和嫵媚。他們的目光只是對視了一下就平靜地移開了,當然,他們點了點頭,還是禮貌地微笑了那麼一下,然而,僅此而已。
蠢蠢欲動就這麼輕易地打發了。如遺忘一樣了無痕迹。有女人在床上墊底,什麼樣的故事都能夠對付。
紅棗暗自慶幸自己沒有一頭栽進去。紅棗的確沒戀愛,紅棗完完全全地得到一個女人了。魚已經入水,就不應該再像在岸上那樣瞎折騰。
一個人打發自己的過去原來是如此的容易。
痛苦或許只是一種假設。痛苦是一個人在地上的身影,隨路面的坎坷而凸凹,轉過身去,身影只是舊時的腳印罷了,它蕩漾如水,卻絆不住自己的雙腿。
羅綺點燃了紅棗,同樣,羅綺也點燃了自己。平庸的婚姻歲月給她積累了豐富的床上經驗,而使用這種經驗則預示了她的第二個春天。
羅綺讓紅棗躺在沙發上,命令他閉上眼睛。沒有她的許可,紅棗不許睜開。她在給他上妝。她用潔面乳、化妝水、粉底霜、粉餅、眉筆、睫毛膏、眼影、口紅、唇線筆開始作畫。畫布是紅棗的那張臉。這張畫畫了足足半個小時。畫完了,紅棗睜開了眼睛,但是他看不見自己。這是眼光與目光的局限。然而,他從羅綺的表情可以看得出,羅綺對她的作品很滿意。羅綺把紅棗仔仔細細打量過一遍,點了點頭,說:“下次簽合同我就用口紅。”
但是紅棗想知道羅綺把他弄成了什麼模樣。他看了看四周,客廳里的鏡子全反過去了。顯然,這個夜晚經過了一次精心策劃。紅棗有些不放心,笑着說,“我現在是什麼樣子?”羅綺用一個指頭止住了紅棗的問話,羅綺說:“噓。”羅綺說,“我們現在只是身體,我們不做人。”羅綺打開了酒,打開了燈,羅綺打開了音響,羅綺還拿來了一瓶強生牌嬰兒爽身粉。羅綺給紅棗脫去衣物,沿着紅棗的脖子把嬰用強生牌爽身粉倒在了紅棗的身上。紅棗通身粉白,毛孔都閉上了,每一寸皮膚都像玻璃一樣光滑。羅綺說:“你現在是玻璃。”紅棗說:“你呢?”羅綺說:“我是光。”
羅綺拉開了腰間的裙帶,灰黃色的絲質面料滑在了地上,像尚未液化的一堆精液。
羅綺說:“玻璃拒絕一切,除了光。”
紅棗聽不明白她的話,卻有些慌。他雪白的身體讓他有一種徹骨的恐懼,紅棗說:“我有些害怕。”
羅綺把爽身粉遞到紅棗的手上,說,“也給我倒上。我陪你。讓我變成另一張玻璃。”
紅棗接過了爽身粉。紅棗就是在接過爽身粉的時候手機鈴響起來了。紅棗打了一個激靈,手上的爽身粉差一點撒在地上。這一陣鈴聲決定了他不可能是玻璃,他必須是他自己。因為他只能是他自己。他們並沒有離開這個星球,這個屋子的管管線線聯繫着這個世界。羅綺長噓了一口氣,接起電話,“喂”了一聲之後就對紅棗打了個手勢。羅綺說:“我在辦公室。”
紅棗站在原地,他感到自己不是站在客廳里,而是佇立在秋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