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夏季 那個秋天》第十三章(4)

《那個夏季 那個秋天》第十三章(4)

“我對不起誰了?怎麼又是我對不起別人了?”

走進師範大學的大門童惠嫻感覺到有東西在小腿上爬。她知道是自己出血了。她站了一小會兒,推上車,往裏走,步子邁得方方正正的。在兒子的同學面前一瘸一拐肯定會丟兒子的臉的。做母親的走一步疼一步,全因為兒女的臉面。

穿過那條梧桐大道,拐過一排冬青,那就是亮亮的教室了。這是童惠嫻第二次走進這所高等學府。第一次進來還是亮亮報到的那一天。師範大學裏的學生們一個個神氣活現的。他們都是水裏的魚,一快一慢都款款有型。童惠嫻站在兒子的身邊,她將要把兒子送到“他們”中間去了,心裏頭有一種說不出的充實,又有一種說不出的空虛。喜悅和哭泣的願望交替着翻湧,女人做了母親心裏頭怎麼就沒有踏實妥當的那一天呢。

但是教室里空無一人。童惠嫻只好返回到琴房那邊去。琴房的二層樓建築顯得很小巧,有許多小窗戶,不同品種的器樂聲都是從那些小窗戶里傳送出來的。

童惠嫻走進琴房,走廊里很暗,只有出口與入口處的光亮,人就行走在一截昏暗之中了。童惠嫻的腦袋在琴房的門窗上伸來伸去的,沒有見到亮亮。童惠嫻把一樓和二樓都找過一遍,沒有,只好敲門。開門的是一個女學生。童惠嫻堆上笑,用那種主、謂、賓都很完整的句子開始說話:“耿東亮同學在這裏學習嗎?”

女同學斜了眼問:“你是誰?”

“我是耿東亮同學的母親。”

女同學卻把頭回過去了,裏面坐了一個男生,他的十隻指頭在鋼琴上跳過來跳過去的。女同學對男同學說:“他家裏面怎麼不知道?”

男同學笑了笑,說:“我怎麼知道。”

童惠嫻聽到這句話便感到有些不對勁。她往前走了一步,小聲說:

“他怎麼了?”

“他退學了。”

“他人呢?”

“不知道。”

“他幹什麼去了?”

“掙大錢去了。”

“他人呢?”

“我是他同學,我又不是他母親。”

童惠嫻的雙手一下子就揪住了女同學的雙肩,失聲說:“他人呢?”

女同學掙了幾下,沒掙脫。那位男同學卻沖了上來,他的十隻指頭不僅會在琴鍵上跳躍,還會推搡。他一把推開童惠嫻,咚的一聲就把門關上了。

“亮亮!”童惠嫻大聲叫道,“亮亮!”

昏暗的過廊兩頭被她的尖叫弄得一片白亮。

琴房裏混雜的琴聲在這一陣叫喊聲中戛然而止了。所有的房門都打開了,伸出一排黑色腦袋。

二樓的走廊上走過來一個人。是炳璋。炳璋走到童惠嫻的面前,說:“我是炳璋。”童惠嫻一把撲上去,高聲吼道:“你們把我的兒子賣到什麼地方去了?”炳璋站在那兒,紋絲不動。炳璋說:“他把他自己賣了。他不願意從我們的肩膀上跨過去,他繞開了我們。”

童惠嫻扯開嗓子,對着所有的學生大聲呼叫道:“亮亮!亮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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畢飛宇長篇處女作:那個夏季 那個秋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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