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夏季 那個秋天》第四章(3)
耿東亮是被老闆半推半送地弄上歌台的。耿東亮一開口就贏來了滿堂彩,比他唱美聲漂亮多了,氣息輕飄飄的,吐字也就格外不費力了。他的通俗歌喉居然把紫唇夜總會的周末之夜推向了**。舞池裏的人們開心極了,他們舉起手臂,裸露的手臂隨音樂的節奏左右波動,燈光如紅色的霧,纏繞在手臂旁,而半空裏密集的手指都成了人體的火焰。
大廳里寂然不動的是那個小保姆,她望着付賬的男主人,在藍色燈光底下眼裏頭流出了藍色的淚。為了讓她聽這首歌,他花了整整一千塊錢呢!歌詞裏的話她可是聽得清清楚楚的,“我的情不變,我的愛也真,月亮代表我的心。”這句話他在哪兒不能對自己說?客廳、廚房,哪兒不能?光為了對自己說這句話他就花了一千塊啊!舞池裏的人在瘋狂,沒有人注意這裏坐着的一老一少。小保姆望着自己的主人。認定了男主人愛上了自己,拐了彎子變了法向她表白愛情罷了。小保姆心裏說,你不開腔,讓我一個女孩子怎麼先對你開口呢?她的男主人付了錢之後便有些神不守舍了。臉色也不對。小保姆想,多好的男人,他還在害羞呢。小保姆撲進他的懷裏,激動得哭了。可憐的文化局前處長拍拍她的肩,安慰說:“沒事,沒事。”小保姆仰起臉說:“我們回家,我們再也不出來了。”前處長說:“我們回家,我們再也不出來了——錢算什麼?我有美金呢……”
耿東亮一回到後台夜總會的同事們便給他鼓掌了,大夥都說,你的流行曲子唱得真是有味道,比美聲棒多了。老闆走進來,笑嘻嘻地在耿東亮面前丟下三張,說:“你拿着,店裏的規矩,這樣的買賣你我是三七開。”耿東亮捏着三張老人頭,塞進口袋。老闆拍拍耿東亮的肩,大聲說:“什麼他媽的美聲通俗,不就是唱,客人喜歡不就齊了?還不是玩玩嗎?多大事啊。”
李建國走進辦公室,用雞毛撣撣過大班桌。桌子並不臟,但是李建國總經理每天都要以這樣一個動作作為每天的開始儀式,然後,泡好茶,抽根煙,總經理的一天就這樣開始了。上午八時二十分,總經理辦公室的房門被敲響了。李建國說過“請進”,就走進來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男的氣宇軒昂,女的丰姿綽約,男人和女人都年輕,似曾相識,一時又有點想不起來。男人進了屋,說:“你是李總吧?”李建國接過名片只看了一眼,便微笑了,恭敬起來,客客氣氣地說:“是洪記者。”這時候女人的名片也遞上來了,李建國又客客氣氣地說:“卓記者。”李建國第一次和新聞界打交道,恭敬起來,做了個請坐的手勢,說:“難怪剛才我覺得面善,電視上見過二位的。市電視台的二十二頻道我常看,辦得不錯,有新意,貼近生活,貼近時尚,辦得不錯。”李總說著話便走到門口喊:“小蔡。”小蔡在隔壁應了一聲,是個女孩。李總說:“給電視台的兩位記者泡茶。”小蔡看了兩位記者,向他們點點頭,泡茶去了。洪記者坐定了,對李建國說:“李總也非常關心我們二十二頻道?”李建國說:“說不上關心,喜歡,喜歡罷了。”洪記者說:“貴公司在我們市是有相當的影響力的,當然,不久前發生了一點不愉快。但我們相信,貴公司一定會進一步發展壯大起來。我們雙方一定有很好的合作前景,文藝離不開傳媒,傳媒離不開文藝,我們將來一定能合作得很愉快。”李建國摸不準這兩個人上門的目的。但是,聽他們說話的口氣,一聽就知道是有備而來的。說出來的話都有腹稿,顯得又正經又親切,都有點像外交了。李建國調整過坐姿,把注意力集中起來,他一邊聽一邊點頭,表示贊同,不停地說:“那是。”
茶泡上來了,“洪記者”和“卓記者”都沒有碰,卓記者卻開口說話了。卓記者的腔調與電視裏的不一樣,在電視畫面上她一直操一口上好的普通話,而現在她用的卻是本城的城南方言,一開口就親切,有了一股淡淡的鄉情,卓記者說:“李總一定記得,去年的八月二十八號是我們二十二頻道首播的日子。”李建國有些茫然,他用力地點點頭,肯定地說:“記得,記得。”卓記者說:“你看,還有二十來天,都快一年了。”李建國笑起來說:“是的,快一年了。”卓記者說:“這個二十二頻道說到底還是我們自己的二十二頻道,是吧?我們呢,想請一些社會名流、著名的企業家什麼的,出席我們的晚會。”話說到這個份兒上李建國便明白了,是好事。李建國站起身,恍然大悟地說:“你們看,都忘了給二位名片了。”三個人便一同站起身,把交遞名片的儀式又做過一遍,總經理的辦公室里立即就喜氣洋洋了。李總說:“請坐。請喝茶。”
卓記者端起茶,依照順序,現在便輪到洪記者開口說話了。電視上就是這樣的,女聲播一條,接下來就是男聲播一條。洪記者顯得很斯文,很緩慢地打開自己的公文包,一邊往外掏,一邊慢聲慢語地說:“晚會呢,對我們來說是一次機遇,對企業來說呢,也是一次機遇。李總如果能利用這個機會和廣大的電視觀眾說幾句話,對貴公司擴大知名度肯定會有很大的好處,同樣是說三十秒鐘,效果肯定比廣告好,費用也比廣告便宜。如果貴公司能夠成為贊助單位的話,費用雖說多一些,可是我們可以把公司的名稱打到字幕上去。”李建國聽到這兒算是徹底明白了,徹底恍然大悟了。一句話,拉“贊助”來了,說白了,要錢來了。既然是要錢,李總也就沒有必要太恭敬了。這時候洪記者已從包里抽出一張價目表,遞過去。李建國看了一眼,腦袋裏一陣暈。李建國丟下價目表,叉起了十隻指頭,放在大腿上,盡量平靜地說:“價格倒是公道,比北京和廣州公道多了。”李建國這麼說著就彷彿和北京、廣州的新聞界打過交道似的,聽上去見又多識又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