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南風知我意,吹夢至西洲1
“娘娘,這翠雲館後邊,就是了。”一路膽戰心驚領路的曹化淳微微頓了頓足,看了一眼楊清一。
“曹公公,我已經是冷宮的人,這稱呼我便擔不起了。”楊清一面無表情,“公公是皇上身邊的人,我如今不過是皇上的一個棄婦,和我說話,沒必要小心翼翼的了。”
說罷,楊清一便繞過翠雲館,走向了後面的破舊院子。
原來這就是冷宮。
她看着懸挂在上方的“寒宮”二字,停下了腳步。
曹化淳臉色微微僵住,然後又繼續笑道:“娘娘這說的是什麼話?皇上雖然說是要讓您入冷宮,可是卻不曾說過要撤了您的封號。更何況,娘娘跟着皇上這麼久,不比奴才更了解皇上嗎?皇上不過是在氣頭上,過段時間就好了,皇上自然會讓娘娘出去的。”
楊清一隻是搖了搖頭,這哪裏是什麼氣消的事情?
一直以來,他都以為她是最理解她的人,是最懂得他的人。可是她的隱瞞欺騙,卻破碎了他的夢想。
怎麼可能會原諒?
她面上卻依然無波,大概這件事,他也不會沒辦法跟別人提起吧?
門口兩個侍衛高高瘦瘦的,一雙眼睛如同毒蛇一般,早就上下打量了楊清一,思量着這一位又是犯了什麼事,又能夠撈到多少油水。
曹化淳見楊清一不說話,只好上前一步,將鎖着的大門打開。
一股子斷垣殘壁的腐舊味撲面而來。
“皇上!”
“皇上!是臣妾啊!”
門剛打開,就忽然有幾個面容枯槁、披頭散髮的女人撲了過來,身上帶着一股子說不出的臭味。
楊清一嚇得猛退一步。
“愣着幹什麼,快都給咱家制住!”曹化淳一聲呵斥,兩個侍衛立刻上前將那幾個女人扣住。“娘娘,沒嚇着您吧?”曹化淳道,“這裏關着的大多都是神祖爺時候的妃子……只是自從皇上登基,奴才也一直沒來過,沒想到會是這樣……”
楊清一搖了搖頭,慢慢走了進去。
到處都是瘋狂長着的雜草。
真是不知道多少年沒有外人來過了。
她這麼想着,忽然覺得後背有些發涼,就好像有人在盯着她看。楊清一頓足,回頭望去,卻忽然看見有一個女人也是披頭散髮地站在陰暗處,正死死地盯着她看。
這眼神,比毒蛇還要冰涼。
她渾身打個哆嗦,又環顧了一圈,忽然發現這樣的女人不是只有一個。
有的站在陰影下,有的乾脆就在亮堂處,可是卻一樣的沒有聲音。讓人覺得陰寒無比。
“娘娘,以後可千萬不要主動理會她們。”曹化淳忽然在她耳邊輕輕道,“這些人在這裏待的久了,已經不太正常了。”
說著,他便將眼前的屋子推開。動作雖小,可是在一片黑暗之中還是驚起了大片的塵埃在空中飛舞。“娘娘,只好委屈您暫時住在這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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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你是來勸我的,那麼你還是沒有必要開這個口。”
“由檢,你不要告訴我,此刻你竟然會懷疑清一對你的用心。”段如是拉過朱由檢的袖子,試圖讓他正面對着他,“這麼多年了。”
“正是因為這麼多年了。”朱由檢轉身,看着段如是臉上的焦急,冷笑一聲,“這麼多年了,我卻依然不知道她是誰,我的枕邊人,我竟然不知道是誰。你不覺得可笑嗎?”
“這又如何?只要她待你是真心,又如何?”
“本來是這樣。”朱由檢攥緊了拳頭,“那你告訴我,她為什麼要幫着多爾袞?為什麼要瞞着我?!”
段如是憋紅了臉,只道:“她自然有她的……”
“可是這句話我真的不想再聽了!”朱由檢大聲打斷他,“這是朕的江山!不是兒戲!”
這是他的江山,是朱家的江山。
是他這麼久以來的夢想和執念。
朱由檢後退一步,失望地看着段如是。“那你呢?你當時也是知道的,你又為什麼幫着她瞞着我?段寒,當年我成全了你的夢想,你說過,你會一直陪伴着我,和我一起完成我的夢想的。”
段如是捏緊了袖子。
“我初登基時,你帶着她離開我,我一個人面對雜亂的朝野,一個人除了魏忠賢,過去的一切計劃全成了空。”朱由檢沉聲,“好,這些我都可以不在乎。可是,你不會連朝政的局勢也看不清吧?外賊和內亂只要能夠除去一個,朕今天也不會如此被動!”
他猛地甩袖,轉過身一拳用力地砸在几案上。
“你要我怎麼原諒?要我怎麼原諒?!”他的聲音悶悶的,“她最討厭我欺騙隱瞞,所以我從來不敢觸碰這些一點。可是,她又是怎麼報答我的?”
段如是嘴巴張了張,卻終究不知道該如何去說,如何解釋。因為他當初選擇和楊清一一起瞞着朱由檢,也不過只是因為相信而已。可是,此時此刻,他卻又是理虧的。
和楊清一一樣,他是理虧的。
因為在這一點上,他確實是背棄了當初和朱由檢一起的理想。
“皇上!”忽然,屋子外傳來一聲再熟悉的不過的聲音,“奴才有一事請皇上做主!”
是王承恩?
朱由檢微微轉過身,皺了皺眉,下意識地就想回絕。因為他現在是在是沒有心情,可是又想到王承恩素來不是一個不識相的人。
難道有什麼事?
難道是她……
朱由檢呼吸一滯,忙道:“進來!”
王承恩大步衝進來就跪了下來,連連磕頭。“奴才請皇上做主!”他抬起頭,一雙眼睛早就哭的又紅又腫。“啟祥宮茯苓昨日遭受了侵犯,今兒個凌晨懸樑……自盡……奴才已經請過陳先生驗屍,確診無誤。奴才請皇上做主,徹查此案!”
朱由檢一愣,好一會兒才道:“……什麼時候發現的?”
“就在前不久……”王承恩哭着道,“是田娘娘先發現的,當時奴才在宮外……”
朱由檢忽然回想起,方才在啟祥宮正殿裏,楊清一那張絕望的臉龐。是因為他絕望,所以忽略了她的心痛。
朱由檢的喉結上下艱難地滾動了一下。
她一定很難過吧?跟了她那麼久,以這樣一種方式死去……
“這件事由你全權負責,一定找出真兇來。”朱由檢閉了閉眼,聲音微微顫抖,“你去內務府拿銀子,先好生安葬了吧。”
“謝皇上……”
“父皇!父皇!”王承恩的話還未說完,朱慈炤忽然沖了進來,“兒臣請父皇放了母妃!”
朱由檢的神色一下子冷了下來。
朱慈炤見朱由檢不說話,連忙跪下磕頭。他下了學,聽到宮裏滿是議論,他便立刻跑了過來。“父皇,兒臣不知道母妃犯了什麼錯,可是父皇,母妃對父皇一片真心,無論生了什麼氣,還是先把母妃從冷宮放出來吧!”
“炤兒,這是父皇與你母妃的事,你不用插手。”
“父皇!”朱慈炤又磕了一個頭,“母妃身子孱弱,她萬萬禁受不住冷宮那樣的陰寒之地,兒臣聽說已經許多年沒有人進去過了,裏邊……”
“只是讓她進冷宮,不允許人探望罷了。”朱由檢冷聲打斷,“朕沒說不允許送吃的喝的,更沒說不允許送葯進去。”
說罷朱由檢揮了揮手,不願再聽下去。這已經是他最大的寬容了,是他自尊被打落最大的寬容了。“把四皇子帶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