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花精(二十一)
車窗外的景緻在黑暗中靜默地掠過,笛子依舊沒有睡意,保持着那個姿勢趴在窗戶上,看着那些模糊不清的風景。
深夜,笛子迷迷糊糊地睡著了,伴着火車單調的轟隆轟隆聲。
笛子夢見了她要去的地方,一個西南山區的小鎮,那裏是少數民族彝族聚居的地方,在火把節的時候,走過江上的一座鐵索橋,到小城外一片綠草叢生的坡地,那裏就是火把節集會的地方,十分熱鬧。
彝族婦女們穿着盛裝的衣裙,打着黃色的油紙傘來參加聚會。強悍的男人穿着平時難得一見的衣服,顯出他們的剽悍和粗獷,他們在馬背上疾馳,把身體緊緊地貼着馬背,眼睛狠狠地盯着他們爭奪的目標——一隻在草地上的綿羊。還有男人已經扭在一起摔跤。漂亮的女人穿了更加漂亮的衣服,在露天的選美場爭奪那一屆的火把節皇后。
父親背着相機四處拍照,為鎮裏的宣傳任務,也為自己的創作搜集素材。笛子和秧秧坐在開滿野花的草地上,看着美麗的彝族女人在手提錄音機播放出來的音樂聲中,款款地比試着美麗,而媽媽,就微笑着坐在笛子和秧秧旁邊,不時地用眼睛搜尋一下父親的去向……
火車靠站時,笛子醒了,夢中的一切已然消失,四周是擁擠嘈雜的現實世界。對面的座位上,一個孩童躺着睡著了,嘴角流着口水,頭枕在母親的腿上,年輕的母親靠在椅背上,昏昏地搖晃。
笛子把視線再一次投向窗外,卻看見車窗玻璃上一張迷糊的臉和凌亂的發。笛子對着玻璃,用手梳理着自己的頭髮。然後再看看周圍,對這次旅行,笛子是有些忐忑的,怕遇到人販子。報上經常有關於人販子的報道,笛子告訴自己不能同任何人搭話,包括座位對面的母子。再過一會兒,天就亮了,天亮了,火車就會到達目的地,而那個小鎮是安全的,笛子自認為自己對那裏再熟悉不過。
火車開動不久,笛子就又昏昏地入睡了。
醒來時,天色已經開始發白,一片一片的田野和草垛從視野里掠過。笛子莫名地興奮,這是她熟悉的一切,關於童年的一切,倍感親切的一切。笛子的眼睛飛快地跟隨着田野移動,跟隨着看到的一切。
站在站台上,她發覺這裏並沒有怎麼變,空氣異常乾淨清新,帶着泥土和植物的味道,有凜冽的寒冷,即使是夏天了,清晨依然是寒冷的。
笛子背着書包,隨着稀稀落落的幾個人出站,然後沿着那條不寬的泥土路向前走着,田間的油菜花已經開放,展現出一片一片的金黃。
她有一種奇怪的感覺——回家了。
笛子回家,以前的那個家,媽媽教書的那個中學的教工宿舍,就在小鎮上的西南角,一所老舊的學校里。笛子的家在操場旁邊,那排紅磚房的第三個門。
學校已經開始上早讀課。校園裏充斥着方言味道很重的普通話的讀書聲,這裏的學生和老師都有着簡單的認真、單純、淳樸,讀書聲都是這樣。
笛子站在門前看父親自己做的小花壇,裏面曾經種滿了玫瑰和梔子花,母親最喜歡的花,還有笛子和秧秧弄來的仙人掌、山茶、杜鵑,但是現在這些花都變了,山茶只剩了乾枯的樹桿,花壇裏面還種上了小蔥和大蒜,鬱鬱蔥蔥的,倒是長得很好。
門是虛掩的,笛子推開了它,裏面空無一人,而且房間裏的佈置已經變樣,這已經不再是笛子的家。笛子茫然地站在那裏,彷彿就站在軟綿綿的空曠之上,不現實之中。
笛子走了進去,她以為她有權利進去,這裏是她的家,這裏的每一寸地方都洋溢着家的溫暖。笛子站在房中央,看着周圍已經陌生的一切。
牆上秧秧和笛子的塗鴉已經被粉刷掉了,還有秧秧寫的“十一月二十三日,我的生日”也沒有了。秧秧八歲生日曾被遺忘,被所有人,包括她自己,幾天後,秧秧想起自己的生日,懊惱不已,為了讓大家不再遺忘她的生日,就在牆上寫了這幾個大字,那些字一直留着,直到他們搬走。
寫字的地方,現在掛着一個鏡框,裏面的人靦腆地對着鏡頭微笑,笛子以為,她是熟悉他們的。笛子走的時候,他們還是剛剛結婚的一對小夫婦,住在學校食堂旁邊的一間小房子裏,那時的他們還是年輕的花蕾,是帶着淳樸笑容的靦腆青年。現在他們依然還是,只是花蕾已經完全開放,甚至有些開過了。他們還有了孩子,兩個人的中間,是個兩歲大的孩子,張着嘴愣愣地看着鏡頭。
“你找誰?”
笛子轉身,看見照片中的女人,胳膊里夾着一大堆作業本,風風火火的樣子。
女人端詳着笛子,驚異地張圓了嘴,然後用手指了笛子說:“這不是笛子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