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見色起意
“根據李張紅的說法,丈夫周正是被燒死的,地點就在自家火塘。事隔一天,正常情況下,他婆娘李張紅肯定已經打掃過火塘,這就等同抹去了所有可能被發現的蛛絲馬跡。但是,周正死前曾經被火灼燒,肯定有過劇烈掙扎。我推測,在那個時候,塘底的三條鍋莊石就發生了位移,是李張紅將其複位,這期間,就留下了整個案件最重要的線索。”
宋青樹自顧自的倒了杯酒,灌進半口,眉頭一皺,明顯是受不了土釀的辛辣嗆喉,不過也沒不堪到吐出來,憋着氣,一口吞下肚裏。
帕所:“接著說。”
“咳咳”宋青樹清了個嗓,“我記得您當時說過,三條鍋莊石兩條頂塘沖里,一條彆扭着往外拐,正對大門,這是咱們白族的規矩,說的是好的出不去,壞的進不來。彝族同胞也造火塘沒錯,鍋莊石的擺法兒卻跟咱不一樣,要求板正,所以我就懷疑,那鍋莊石,不是李張紅自己擺的,而是有人代為置放。”
“白爺當時去了隔壁痞子家,他們家也有火塘,雖然鍋莊石換成了鐵三角架,鐵腳朝向大體跟周正家的相同,也是好不出,壞不進,這就說明他們家確實是咱白族本家。而後輾轉到對門兒老乞丐那兒,老乞丐用了一句話把白爺請到火塘上座,說的是,‘您佐上座’對吧?”
帕所點了點頭,看向宋青樹的眼神寫滿了意外。
“佐這個字,也是火塘的意思,不過咱們怒江白族可不這麼喊,只有那馬白族有這個名諱,在他們那兒,火塘是用來祭拜祖宗的,人家更看重塘上塘下的規矩,鍋莊石反倒沒那麼講究。”
“這麼一看,能幫李張紅把鍋莊石擺成那樣的,也就只有施小山和他兒子施華了。李張紅能夠獨自上山採藥,就說明她不是那種弱不禁風的小女人,火塘攏共兩步寬長,三條鍋莊石能在裏面對角而卧,就算是有些分量,也不至於讓她無可奈可。但事實是偏偏就有人代勞了,我只能想到一種情況,那就是施小山或者他兒子施華在場,主動幫忙。先前提到,施華當時應該和周望望在山上,那麼,那個在場的人,我就更加傾向於是施小山。”
“總結下來,我能給出的結論是,施小山跟李張紅私通,兩人一起謀殺了周正。”
“說完了?”帕所老頭兒仰着微微發紅的臉問道。
宋青樹都準備好接受誇獎了,當即就被帕所一句話整得有點兒懵,這反應跟自己想像的相差甚遠啊?!扔了個眼神給白爭,後者無辜的聳了聳肩。
“老前輩,我是不是有哪兒說得不對?”
“嗯,倒是也蒙對了不少。”帕所接過白爭孝敬的捲煙,上了火,深吸一口,裊裊白煙中,宋青樹有些分不清東南西北。
“你知道,什麼是烏頭么?”
宋青樹搖搖頭。
“烏頭是一種草藥,它只在太陽足的地方長,周正家在背山坡,沒得亮兒,他婆娘要想采烏頭,那得往上爬,一直爬到姥山頂上去,姥山你爬過沒,上面沒路!從背山坡到山頂,一來一回,起碼也得五六個小時。你說是李張紅跟施小山搞破鞋,弄死了周正,她也得有那個時間去辦才能行!”
“只有山頂才長?”宋青樹依舊抱死了希望不肯退步。
哪知道帕所當即就回了句,“山頂離她家最近,繞到山前更遠。”
“那,會不會是兩個人一起策劃好,然後施小山一個人做的?”
“你知不知道施小山後來啥下場?就光憑他在白爺那兒交代的那些臟事兒,直接就攢夠了一個槍子兒!要真是他殺的,還有啥不敢認的?當時就一塊兒認了么!”
“老前輩,那不一定的啊,那,但凡是人,總想求個寬大處理,能藏一件兒是一件兒啊!”
白爭有點兒看不過去了,既然遭到否認,答案基本上就已經確定了,宋青樹這人也只是死要面子不肯承認而已,“是施華。”
帕所一點兒面子都沒給留,“嗯,挨個兒蒙。”
這回連白爭都有點兒尷尬了。
“白爺去周正家對門兒乞丐那兒的時候,乞丐說過,周望望每天都會在午飯之前為周正打酒,稍稍晚一點兒就要挨打,對吧。那麼我是不是可以這麼想,在李張紅回到家以前,施華和周望望,就已經從山上下來了?”
帕所看了白爭一眼,十分慎重的點了點頭。
“我記得當白爺詢問施華案發當天,施小山的行蹤時,他說的是,早上同他一道出門,晚前才回來。這意思是不是從早上離家,到晚上回家之前,施華都沒有見到施小山?”
“這裏有一個矛盾點。周望望從山上下來,肯定要回家一趟,不論有沒有到打酒的時間,她都需要回去拿酒壺,那個時候,周正還沒事。而施華也已經到了家。如果是施小山在周望望走後作案,那麼身在隔壁的施華肯定能夠發覺,前面說的就全都不成立。”
宋青樹點了一根煙,兩眼直勾勾的盯着正在發言的白爭,那眼神就像在看一個剛剛投敵的漢奸。
“所以,施華肯定是說了謊,要麼,他與施小山一同作案,要麼,是他獨自作案。總之,脫不了干係。”
白爭正要腆着臉皮說‘施小山已經被您老給排除了,那麼就只能是第二種情況了’,帕所卻把話頭接了過去,沙啞的煙嗓再一次敘述起當年。
“他看不起我爹,也順帶看不起我,望望再過兩年就可以嫁人了,他不可能把閨女嫁我。”
“他都允許望望同你耍,怎麼就看不起你了?”
施華自嘲的笑了笑,“做挑夫,一天到晚山上跑,看不得家。他讓望望同我耍,婆娘同我客氣,就是想要借我來看住我這不正乾的老爹!我想了,得讓他死,他肯定得死!”
“等到望望去給他打酒了,我就把事先從我爹酒壺裏扣出來的酒拿出來,找了把鎚頭,進了他家。挑貨走山的人力道大,不過好在他瘸了一條腿,被我絆倒以後就沒能爬起來,我沒給他那個機會,用鎚頭敲暈了他。帶來的酒,自己喝了一口,辣嗓子,但是很痛快,剩下的,全倒在他身上,火一下子就竄起來了。他疼醒了,想要爬出來,我就在外頭頂上一腳。你不知道,他當時那副慘樣兒,渾身是火,疼得哇哇哇哇的大叫,出不來,就在裏面來回翻面兒,有多招笑!”
施華越說越激動,手指比劃着,眉飛色舞,“沒用多久,他就跟一條死狗一樣不動彈了,躺在火塘里,燒得誰都認不出!本來我是打算走了,但是臨了想起來,萬一你來查,那也不能空手回去,把我爹帶上吧,他可不是個好人!”
“火塘里的鍋莊石燙手,我用鎚頭一點一點別過去的,得好好理整,不能太隨意了,太隨意了你看不出來。”
“大大,你可不能帶我走,我花了那麼大的功夫冒這個險,大大,你看看我,我還是個小孩兒呢!咱們吶,打個商量,望望歸我,李姨給你......”
帕所喝得醉醺醺的走了,宋青樹盤腿坐在地上,明明是一米八的大個兒,此時偏偏看起來矮小無助又可憐。
“你小子絕對是故意的,絕對是。”
白爭:“怨不得我,又不是過了遍現場,聽故事么,總有疏漏,要不是帕所否定了你的答案,我也想不到後來的這麼多。”
“別解釋,不用解釋,愛情這個東西是盲目的,一見鍾情是難以控制的,我曾經也有過。”
“狗屎,還一見鍾情,你那是見色起意。”
“嘖,狗眼看人低了不是?爭子,也老大不小了,該找個伴兒了,那樊梨花確實挺好,就是個子小了點兒。不過沒關係,有句老話說得好啊,十個蘿莉九個富,還有一個特別富,整好你又特別窮,這麼看倆人還挺登對的。”
“滾蛋。”
深夜裏,白爭翻來覆去的睡不着,因為身下的床是竹制的,一經搖晃就會發出‘嘹亮’的聲響,宋青樹形象的將其稱之為大齡剩男的哀嚎。
白爭的腦海里一直反覆回憶着白天的談話,他逐漸明白了老帕所嘴裏所說的,白爺沒人接班,包含了何種意義。
蘭陵上下白族人居多,但其中不乏類似周正這種獨居戶,要想管理好整個蘭陵,通曉其他民族風俗風物是基本。他的大兒子,白衛梁橫死,案子是白爭破的,起初他也曾沾沾自喜,但是他現在總有一種令人鼻子發酸的猜想。以年輕時候白山養的能耐,愈老愈通的他肯定要比白爭這個半路出家的輔警強上一頭,那麼,會不會有可能,他早就已經猜出了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