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鬼子進家了!”(1)

1.“鬼子進家了!”(1)

姨父從一切社會角色中解脫出來,在釣魚、下棋、培植盆景的快樂中安度不屬於一個公安局長、不屬於一個黨委書記,只屬於一個普通老人的晚年。一個戲劇**件卻打破了他和六姨的寧靜:他們的小女兒毛妹從日本留學歸來時,出人意料地帶回了一個日本女婿,而且,這個日本女婿的父親又偏偏是一個參加過侵華戰爭的老兵。

毛妹跟她日本夫婿的跨國情緣帶有神秘色彩。這個浪漫故事的第一個鏡頭應對準東京的一家餐館。時間是1990年初春的一天,房地產開發公司經理西村博明來餐館用餐,餐館老闆上前搭訕說,西村先生,你在忙什麼呀?西村說,我正在發愁呢,從中國進口了一批建材,一大堆中文資料還沒有翻譯出來。老闆說,哦,有一個中國女留學生在這裏打工,她的日文棒極了,我給你介紹一下,你找她就是了。

毛妹說,剛剛認識西村博明,直覺就告訴她,這是她這輩子所要尋找的那個男人。我問為什麼?毛妹說,這是說不清楚的,總覺得他跟別的男人不一樣。他來酒吧飲酒,總是表現出走進某一個大學實驗室從事天體物理學或是遺傳基因學之研究且已接近成功的樣子,好像沉湎於某種抽象的想像中,顯得迷茫而沉靜。他從不帶別的夥伴一起來,從不夸夸其談,從不講日本男人最愛講的“黃段子”,喝酒的樣子也好像是跟“杯中物”進行溫情脈脈的對話,不聲不響地喝了酒,就不聲不響地離去了。

我問西村,你對毛妹的第一印象是怎麼樣的呢?西村咋舌說,哇,這個中國女留學生好厲害呀!毛妹為我作註解說,西村所說的厲害,是因為她不會像日本女人那樣在男人面前刻意表現出謙恭乃至於謙卑的樣子,不會露出禮節性的微笑而浪費過多的表情。

但是我知道,毛妹的厲害不止於此。她為了完成在東京大東文化大學的學業而同時在兩家餐館打工,是一個勤奮而不失尊嚴的打工者。一個日本老頭——一家著名企業的三把手與政要人物一起吃飯時,在她的臀部摸了一把,她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轉身給了他當胸一拳,打得日本老頭仰臉倒在桌子上,打出了日本女人壓根兒想都不敢想的高水平,全場皆驚。日本老頭到了次日早晨才一驚一乍地清醒過來,托飯店老闆送給她一束鮮花表示歉意。

打工畢竟是辛苦的。我不知道,毛妹作為一個“老八路”的女兒,當她在日本餐館裏辛苦打工的時候是否會感到屈辱。但是我知道,當毛妹必須在課堂上補充睡眠的時候,卻能夠保持端正的坐姿,讓暗藏在衣兜里的日本錄音機不停地打着轉替她聽課,這就等於讓一個屬於日本國的小玩意兒反過來在課堂上為她打工,好,我們擺平了。她就用這種方式找到了心理學上的平衡。當學業和打工的雙重壓力實在使她擺脫不了精神壓抑的時候,她就站在東京街頭用英語夾雜着日語向著日本的天空咒罵,沒有具體的挨罵對象,所以路人都露出漠然的樣子各走各的路。她便在不斷的壓抑與宣洩中成績優異地完成了學業。她的日語可以使日本國民誤以為那是她的母語。我懷疑,西村博明是毛妹“罵街”時的忠實聽眾。

毛妹和西村閃電般進入談婚論嫁階段以後,所面臨的最大難題,是怎樣讓父母同意她跟一個“日本鬼子”的婚姻。儘管姨父和六姨都懂得把日本人民與日本軍國主義勢力區分開來,把日本侵華士兵與他們的上層決策者區分開來,認為那一場使中華民族遭受了巨大災難的日本侵華戰爭不是日本人民的過錯,而且認為,日本人民也是那一場戰爭的受害者,但是,對於一個經歷了八年抗戰並在戰爭中失去了一隻手臂的“老八路”來說,這一切理性認識都不足以構成他在情感上可以冷不丁地接受一個日本女婿,並與一個日本侵華老兵結為親家的理由。

毛妹不敢貿然地把西村帶回中國,決定先單獨回國向父母充當自己的“說客”。她對父母的“遊說”好像是從一根魚竿開始的,那是日本著名對華友好人士西園寺公一送給姨父的魚竿。西園寺公一致力於中日友好,被周恩來總理稱為“中日兩國的民間大使”。在武漢、在廣州,姨父都曾熱情地接待過他,並與他建立了親密的友誼。接下來,話題就跳躍了一下,追溯到抗日戰爭期間由日本人組成的“反戰同盟”。我聽姨父講過“反戰同盟”的故事。他們結伴從敵後返回延安的路上,受到日軍追襲。我軍用繳獲日軍的擲彈筒進行回擊,戰士卻不會使用擲彈筒,不知道把炮彈打到哪裏去了。“反戰同盟”的一個日本人跑過來要幫我們的戰士操作擲彈筒,但他說的是日本話,“八路”戰士就跟他發生了爭鬥,多虧翻譯跑過來解除了誤會。姨父說,日本人跟日本人是大不一樣的。

這句話正是毛妹最樂意聽到的。她適時地把話題一轉,就轉到一個名字叫西村博明的日本男子身上。西村一家都是日本佛教界著名慈善團體“創價學會”的成員,這個學會的宗旨是和平、教育與人道主義,反對戰爭,主張對華友好。名譽會長是對恢復日中邦交作出過重大貢獻的池田大作先生。西村博明本人曾用了九年光陰鑽研馬列主義,在日本法政大學讀書期間,成為學生運動中一個派別的領袖,時常舉行集會,通過大喇叭發表高分貝的政治演說。因此,他的照片曾與日本當局的通緝令一起,赫然出現在報紙上。他大學畢業后,日本沒有一家公司敢於錄用他,他就開始了長達十年的流浪打工生涯。當他認識毛妹的時候,已經結束了與**的“初戀”,開始有了自己的公司。毛妹所說的這一切情況都小心翼翼地採用了純屬客觀報道的口氣,好像這個西村博明跟她是沒有關係的。只是在最後冒出來一句話,媽媽,這個西村博明的年齡比我大十四歲,這算不算是一個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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