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斯特

李斯特

1840年11月5日,抵達漢堡

那是在漢堡,在倫敦大都會飯店,李斯特將舉行一場演奏會。大廳里轉瞬之間擠得水泄不通。我來遲了一步,可是仍然在琴台旁邊找到了最好的位置。我是從秘密通道進去的。李斯特是音樂王國的一位王侯,是我的朋友,我已經說過,他把我從秘密通道帶進了大廳。我並不覺得承認這一點有什麼可恥。

大廳和兩廂燈火輝煌,金項鏈、鑽石的光芒璀璨奪目。離我站的地方不遠,有一位濃妝艷抹的肥胖的猶太女人坐在沙發上。她看起來活像一頭拿着扇子的海象。漢堡的團結一致的商人們站在那裏,緊挨在一起,似乎有什麼重要的交易在進行談判。他們嘴上都帶着微笑,彷彿每人都得到一份,發了大財。神話中的奧爾甫斯演奏時能使森林移動,頑石起舞,可是這位新奧爾甫斯——李斯特,還沒有動手演奏,就已經使得他的聽眾們神魂顛倒了。各種傳聞,他的聲望以及他的神聖的“光環”,使得人們張大了眼睛,豎起了耳朵,他們彷彿能夠預見到將有什麼事情發生。我同樣也在熱切地期待着。在音樂世界裏,我們這一代擁有兩位鋼琴王子:塔爾貝格塔爾貝格(1812—1871):鋼琴家,李斯特的競爭對手。——中譯者注和李斯特。

當李斯特進場時,彷彿有一股電流注入了大廳。女士們紛紛起立,每張臉孔都喜氣洋洋,好像見到了一位最親密的朋友似的。我正好站在這位大師身邊,他身材修長,面容白皙,年輕英俊,一頭黑髮長可披肩。他鞠躬行禮,然後在鋼琴前坐了下來。他那蒼白的臉上立時顯露出極大的熱情,這是他給我的第一個使我十分感動的印象。他在我的眼中好像是一個魔鬼,激烈地敲打着琴鍵,樂聲就滾滾而出——旋律是從他的血液、從他的思想中奔流出來的。他是一個魔鬼,他的演奏釋放出了他的靈魂,他正在拷問,血在飛濺,神經在顫抖。不過正是因為他在演奏,魔鬼隱退了,我看到蒼白的臉上現出了更加莊重、更加優美的表情;神聖的靈魂從他的眼睛、從他臉上每一個毛孔中放出光來——精神和激情使他顯得英俊無比。

他的《惡魔華爾茲》遠非邁耶貝爾邁耶貝爾(1791—1864):德國鋼琴家,作曲家。——中譯者注的《惡魔羅貝爾》那種照相製版的畫面可比。我們不能站在一旁冷眼觀看這幅名畫——不,我們有權參與其內,我們可以全神貫注地注視,從表及里地看個明白,看清楚他那新的旋轉的圖案。它不像一架鋼琴發出的強勁的聲調,它的每個旋律都好像是水聲潺潺的瀑布。

有人常常不加解釋地使用“音樂的海洋”這種字眼,其實它只是從鋼琴中流淌出來的聲音。這一樂器似乎會變成全部管弦樂隊。它完全是十個手指頭的作用,它們掌握了一種熟練的技巧,一種只能叫做製造狂熱的技巧——一個偉大的天才的十個指頭啊。

我曾經遇見幾位政治家,他們聽了李斯特的演奏深為激動,因而理解愛好和平的人民怎麼會被《馬賽曲》的歌聲所激勵而拿起武器,願意拋妻別子,為理想而戰鬥。我也見過和平的哥本哈根市民,聽了他的演奏,並由於丹麥秋季的霧氣在他們血液中所起的作用,在政治上變成了獻身於酒神的祭司。在旅途上跋涉的人——我會自動結束的——正在尋求他所看到或將要看到的音調和畫面:我聽到他的演奏如同聽到了我的旅行的序曲。我聽到了離家時我的心在怦怦地跳動,在汩汩地流血。我聽到了陣陣“再見”的聲浪,直到我登上泰拉奇納的懸崖,這陣陣聲浪才在耳邊消失。他的演奏有如德國古老的大教堂發出的管風琴聲,阿爾卑斯山上雪塊的崩落聲,穿着節日盛裝的意大利的跳舞聲,同時也讓人想起凱撒、賀拉斯和拉斐爾。維蘇威火山和埃特納火山在噴發,希臘的群山上諸神已經死滅了,卻依舊響着神的啟示,我已經分辨不出是什麼聲音,已沒有言語可以形容,也無從談東方,那幻想的國土,詩人的第二故鄉。

當李斯特結束他的演奏時,鮮花像大雨似的傾瀉在他的周圍。美麗的少女們,當年也是花容月貌而現已年老色衰的太太們,紛紛向他拋擲花束,他可是已經向她們的心靈和頭腦投去了成千上萬音樂的花朵了。

李斯特將從漢堡前往倫敦,他要從那裏撒出新開的音樂的鮮花,用詩一樣的深情去觸動他們平凡的日常生活。這位能夠這樣度過整整一生的幸運兒,總是在觀眾的精神似穿着節日的盛裝的狀態之中見到他們,——是啊,他們甚至還穿着名貴的結婚禮服呢!

我最後的想法是也許還會和他再見的。命運終於讓我們在旅途中再見了,是在我和我的讀者最沒有料想到的地方再見了,——見到了,成了朋友,然後又分手,但這件事得放在最後一章來敘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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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徒生遊記:詩人的市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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