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惹禍了……」師兄臉色瞬變,眼睛裏露出懼怕,轉而又現出凶光,「那女人不能碰了,找個地方直接把她殺了,做成意外!」
他們說話時背對着崔鈺,也就沒看見,崔鈺舔着火辣辣的嘴角,小心地盯着他們,躡手躡腳往樹林裏退。她跑得不快,但勝在樹林中林木雜草叢生,長得茂盛的草比崔鈺還要高,很快就把她掩得嚴嚴實實,等師兄弟兩人轉頭找人,她早就不見蹤影。
師兄弟撥開草慢慢找,沒走幾步,師弟就遲疑地停下來,「師兄,不能再往裏走了,再往裏,就是後山地界了。」
「那也不能留她活着!」師兄恨得咬牙切齒,「你知道那圖案代表的是誰?是徐清明!龍虎山的徐清明!」
師弟面色一凜,嚇得淚都要掉下來,說話無倫次,「我要知道她是徐清明的人……打死我,我都不敢去碰她……我親眼見過他殺人,五支箭射進那人一隻眼睛裏……」他抖着哭嚎起來,「這次犯到他頭上,他一定會殺了我們的!我還不想死!師兄怎麽辦啊?她都跑進後山去了,應該也活不了才對……」
最後一句倒點醒了師兄。想起後山的種種傳聞,他面色變了幾變,還是不敢拿自己的命開玩笑,咬了咬後牙,狠狠罵了句,「也罷,便宜了那個賤……」
「便宜了……什麽?」
從兩人身後傳來帶着陰森氣息的問話,師兄一聽到那個聲音,整個人如冰雕一樣,臉色慘白,動彈不得。
徐清明看着箭筒里的箭翎,摸了摸,漫不經心地又問了一遍,「便宜了什麽?」
師弟抖如篩糠,膝蓋一軟就跪下了,邊磕頭邊指着他師兄,哭得比死了老娘還凶,「五爺……五爺不甘我的事啊!我連她一個指頭都沒碰!她的衣裳是他撕的!臉也是他打的!他還說要殺人滅口!跟我一點關係都沒有啊!」他邊哭嚎,邊跪着往徐清明腳邊爬。
徐清明臉色未變,但牙關已經咬得咯咯響,指甲嵌在手心裏,壓出深紫的淤痕。
他面色沉靜地問:「她去哪兒了?」
「後……後山……」師弟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徐清明一腳踢向他的喉嚨,直把他踹飛出去,撞到樹榦停下來,張着嘴吐血,再發不出一點聲音。
徐清明看向另一個。
師兄臉上汗淚齊下,把臉上的血都洗掉不少,看起來驚懼得厲害。對上徐清明幽黑的眸子,他只覺得渾身被小鬼纏住,竟邁不出逃命的腳步。
徐清明其實比他還要惶恐,他不過轉身回小舟上拿行李,轉眼間她就不見了蹤影。幾經波折他才打聽到這裏,卻在趕到的瞬間,聽見一句「要知道她是徐清明的人……打死我我都不敢去碰她」。
那兩人是江湖惡名昭着的採花賊,崔鈺經歷了什麽,他連想到不敢想……那個嬌嫩到他都不敢碰的小姑娘……徐清明覺得,他的心,在那一瞬間,痛得擰在一起,身體裏湧出一股血腥氣,衝到喉頭舌尖。
他面色沉靜地越發厲害,周身散發出寒氣,一步一步朝前逼近。走到師兄面前,他一句話都沒有說,掐住那人的脖子,單手把人提到半空,另一隻手搭上他的肩膀,看都沒看他,五指一握,生生把他的肩膀抓得粉碎。
那人的慘叫還沒喊出,徐清明瞬間移到他另一側身後,一把扯掉了他的另一隻胳膊。
那人當即痛暈過去。
徐清明滿手鮮血,卻渾然未覺,他眼睛裏空洞洞的,朝林子裏走去。
「我不能殺了他……」他啞着嗓子,喃喃自語,「小鈺脾氣那麽強,他打了她,她肯定要親自打回來,才會解氣。」
而崔鈺此時正在林子裏迷路,林子裏越往深里走,樹木越高大粗壯,繁茂的枝葉交錯,遮蓋住大半片天空,她繞進來沒多久,就再也找不回進來的道路,又怕被外面兩個人渣追到,只好硬着頭皮往裏繼續走。
沒過多久,她眼前出現一塊石碑,上面藤蔓纏繞,邊角破舊磨損,看起來已經存在了許多年。崔鈺心裏覺得古怪,但又怕被追上,沒敢仔細去看,繼續朝前走去。
突然,她的腳剛一落地,一股氣從腳底衝上來,頓時攪得她胃裏翻江倒海。那感覺讓她又熟悉又厭惡,和五百年前被八岐大蛇的鮮血濺了一身時何其相似!
她又想起那船上的圖騰,分明和八歧大蛇瀕死前周身出現的赤紅圖案一模一樣!
她覺得自己落入了一個奇怪的境地,從她陪着轉世的徐清明歷劫開始,就一直很奇怪。
青鳥、唧唧、齊墨雲,還有黑泉。
崔鈺心思百轉,隱約有些頭緒,卻總也抓不住,她眉頭緊皺,低頭往前走了兩步,突然就撞疼了膝蓋。她滿心覺得倒霉,無奈抬起頭,卻看見一口枯井立在眼前,幸好井沿比她的膝蓋高那麽一點點,不然以她的馬虎,直接掉進去也有可能。
但是,崔鈺抿緊嘴唇,慢慢退後一步。
她再馬虎,怎麽可能連這麽大一口井都沒看到?這井根本就是憑空冒出來的!
就在這時,崔鈺的身後突然響起撥開樹葉的沙沙聲,她頓時張惶失措,抬腳朝前逃,卻左腳絆到右腳,摔進井口。
那井口青苔遍佈,滑得完全抓不住,崔鈺的手才碰到井邊,就滑了下去。
徐清明一把抓住她的手。他的眼圈赤紅,臉色難看得厲害,頭髮肩膀都落了樹葉,衣裳被樹枝刮破數處,連眼角都被劃破,滲出細細的血絲。
但在這時的崔鈺眼裏,他有着這世間她最愛的眉眼,美得無法描說。
「徐清明……」崔鈺哽咽起來,方才強撐的堅毅和勇氣,全都變得綿軟,她的心,也變成綿軟一團。
怎麽會有徐清明這麽可惡的男人?
崔鈺眼睛裏盈着水光,這個男人,這個天底下最可惡的男人,為什麽總是在她最狼狽、最無助、最害怕的時候出現在她眼前,一次次把她剛想堅硬冰冷起來的心,化得柔軟火熱?
徐清明拉住崔鈺的手,把她一點點帶出井口。
就在崔鈺小半個身子已經露出井口、他想要把她抱到懷裏時,崔鈺身子猛的一僵,竟一把掙開他的手,直直墜進井裏。
徐清明什麽都沒想,一把按住井沿,隨她一起跳進井裏。
他比崔鈺重,落得速度也快,很快落到崔鈺身邊。在那個瞬間,他一把攬住崔鈺的腰,把她抱起到身前,自己擰過身子,以背朝下。
刮到臉上的風變小,疼痛變輕,崔鈺的淚卻流得越發多。她撒潑般想從徐清明懷裏掙出來,徐清明卻使了狠勁,勒住她的腰,把她緊緊箍在胸前,任她捶打,絕不鬆手。
崔鈺慢慢垂了手,慢慢回抱住徐清明,慢慢無聲哭泣。
她又聽見鈴鐺響了,劇烈的、急促的、吵雜的……鈴鐺響了。
但徐清明卻沒有如她猜想那般摔在井底斷了腿,他是飄落到井底的,在快要落地的瞬間,被一股如雲朵般的力量託了起來,然後緩緩被放落在地。
他撫了撫崔鈺的後背,聲音沙啞,彷佛帶着血腥味,「沒事了……我們已經到井底了。」
崔鈺從他懷裏探出腦袋,向周圍一看,朦朧的眼睛裏滿滿驚疑。
這哪裏是井底?!這分明就是座農家小院!
屋頂冒着裊裊炊煙,屋裏飯菜的香氣溢出,小院裏花草種了一片,還有一棵葡萄樹正掛着滿滿的熟透了的晶瑩葡萄。
崔鈺不可置信地抬頭望天,哪裏還有窄小的圓井口,分明是遼闊的藍天!
她抓緊徐清明的衣裳,更仔細地打量,就在院門旁邊,她再次看到了地面的那座石碑,只是在這裏,這塊石碑光潔如新,上面清楚地刻着兩個篆字。
「後……山。」徐清明也看到了石碑,隨口念了出來。
而崔鈺渾身冰涼,喘息都帶出顫抖。
在「後山」兩字的下面,用鮮紅的濃墨,畫出了一個古怪詭異的圖騰,就是船上的圖騰,也是……八岐大蛇身上的圖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