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她想殺我,我要老實被捆在那裏被她殺;我想殺她,就是犯了千錯萬錯,誰都不允,徐清明不允……
憑什麽?
憑什麽!
崔鈺晃着滿眼的水光,怒容滿面,高舉右手,判官筆在空中發出雷霆電閃之勢。
就在判官筆引來萬鈞雷霆的剎那,一條鐵鏈從虛空伸下,帶着叮噹作響的聲音勾住了崔鈺的脖子,把她拽倒在地。
隨着她摔倒,判官筆也失了光芒,慢悠悠地飄落下來掉在崔鈺身邊。
那破銅爛鐵做的鏈子滿是鐵臭味,被崔鈺一掙,表面的鐵屑不停往下掉,沾了她一身,看起來極不結實,但任崔鈺怎麽用力拉都擺脫不了喉間的糾纏。
崔鈺心裏鋪天蓋地的火都被這鐵鏈子給整沒了,因為這情景她太熟悉,五百年前經歷過一回。
那會兒她死後就封了判官,比起做孤魂野鬼不知好了多少倍,可她鬼迷心竅愣是放不下徐清明,瞞着閻王爺逃回凡間想守着他,誰知道卻看見了那些糟心事。
所以說這逆天的事兒,做不得,沒有善果的。
她剛把徐清明捅死,兩條腿還盤在他腰上就被這條破鏈子捆住脖子,硬生生給拖回了地府。那一路上圍觀的小鬼們大眼瞪小眼,你掐我一把、我咬你一口的就怕笑出聲來被記恨。
當時崔鈺就發誓,堅決也不要再來一回了。遊街這招雖然除了磨屁股,對她沒別的傷害,但她可是堂堂判官,比起屁股,更重要的是臉面,沒臉面誰對她點頭哈腰,沒臉面誰給她過節送禮?
她神遊完,閻王老爺子已經現身,單手拎着鐵鏈朝大地戰神作揖問好,連聲道歉,「戰神哪,我們地府這個不成器的判官給您添麻煩了,您別擔心,我這就把她帶走,回去好好教導!」
說完就狠狠瞪了崔鈺一眼,那眼神滿滿都是恨鐵不成鋼,就跟自己花心思養出個孩子,長大了卻發現她成天去捅別人家窗戶紙一樣。
老爺子發話,崔鈺不敢頂嘴。她看了看意識全無的青鳥,問大地戰神,「你要把她帶去哪兒?」
她剛問完,閻王就拖着鐵鏈要走,擺明不想讓她繼續鬧騰。崔鈺乾脆盤腿坐在地上,兩手抱住門前的立柱不肯動,任憑閻王怎麽使勁拉,她就是撒潑不肯動。
「青鳥上仙是西王母的手下,自然要交給西王母管教。」大地戰神像沒看見崔鈺的窘迫樣,盡職盡責的有問就答。
「那是徐清明讓你來救我的嗎?他知道我被抓了,告訴你地方,你才來的?」眼見手就要抱不住柱子了,崔鈺問出了她最想知道的問題。
「帝君只說讓我把您變回來。我找到您,是因為……味道,」說到這兒,向來不露情緒的大地戰神,也帶上了不明顯的忸怩,「您身上,有帝君的味道。」
跟只犁地老黃牛一樣的閻王這時用力一拉,崔鈺還沒弄懂味道這事兒就被生生扯離了柱子,匡啷匡啷的到處亂撞一陣子,還是被拖出了門。
等閻王憑空畫出通往陰間的小路,把崔鈺拖進去消失後,大地戰神施法帶走青鳥,騰雲駕霧剛踏上天界,大地戰神才遲鈍地覺得,他好像把帝君說的話傳得有點不對勁。
徐清明原話是——
「你先回去把崔判官變回去,如果她有想要的、想做的,你都滿足她。等她走了,你去把青鳥上仙押回蓬萊,告訴她,我並不欠她,不過是看在西王母的面子上這次暫且不計較,若她聽了也就罷了,要是她反抗,你可以動手,直接把她交給西王母說明前因後果,但不準傷及性命。」
具體哪兒不對呢,大地戰神其實也想不出來,單純是感覺而已。不過再想起帝君也去了陰間,和崔判官當面總能說明白,他就把懸起一半的心又放了回去。
崔鈺這邊,卻是滿心以為徐清明知道自己被青鳥欺負卻還幫着青鳥,暗恨得不行。要不是被閻王的鐵鏈子拖着,她還想去再捅青鳥兩下出氣。
閻王不緊不慢地拉着鐵鏈子,和盤腿托腮的崔鈺一路無言。等過了中間路,開始進地府地界,崔鈺先忍不住出了聲。
「閻王大人,」她討好地笑,「你看就要到地府了,我這麽進去是不是有點不雅觀?」
「我看你剛才抱着柱子撒潑也沒覺得不雅觀。」閻王沒好氣的冷哼。
「哎呀!老爺子,我好歹也是個官,當著小鬼的面被一路拖進森羅殿,那威望不就全沒了?威望沒了,以後我說的話他們誰還會聽?我說的話他們不聽,我還怎麽辦差,為你分憂啊?」崔鈺拽住鐵鏈,可憐巴巴地晃了晃,說得情真意切。
閻王爺停下腳步,轉身嫌棄地看她,眉頭擠出一個結。「你知道錯了?」
崔鈺忙不迭地點頭,「知道錯了、知道錯了,我不該去跟上頭的神仙打架,還差點把人家打死了。」
閻王僵住,目光獃滯了好一會兒,才大叫着爆發,「什麽?!你跟上頭的打架了!還差點把人家打死了?!天哪、天哪,我怎麽當年就留了你這麽個敗家玩意兒,整天曠工不幹活,燒完橋樑、砸大殿,這會兒倒好,還打架?你怎麽沒把自己打死!」
閻王氣得頭頂冒火,一圈一圈原地轉,嘴動個不停。
他越轉越快,越轉越快,就在崔鈺以為他要飛起來的時候,閻王突然頓住,鬼祟地摸着小鬍子問道:「那位神仙,不會來找咱們報復吧?」
崔鈺想了想,也學着閻王的模樣小聲答,「應該……不會……吧?」
那個疑問的語氣很微妙,閻王沒聽出來。
他舒了口氣,接着挺直腰背,嚴肅地開口,「我這次用無名鏈把你帶回來,是因為地府里出了大事。前幾天有位神仙下凡歷劫,嗯……具體連我都不清楚,總歸是我們地府的榮幸,但是!孟婆昨日發現他喝過的湯里少了青燈籠草汁,而之所以少了這青燈籠草,是因為它被人從配好的葯碗裏偷走了!」
難怪!
閻王一席話讓崔鈺豁然開朗。
天殺的姜小白!崔鈺按住胸口罵——我這次一定要跟她拚命。她要染指甲,偷什麽不好,去偷青燈籠草,還從配好葯的碗裏偷!要讓上面的神仙把以前的事忘乾凈再投胎可全靠它,更何況那人是徐清明,搞不好對付正常神仙的劑量對他都不好使,更別提裏面壓根就沒有青燈籠草。
難怪他什麽都沒忘……
本來搞斷腿多簡單的事兒啊,害得她被變成拇指姑娘折騰一頓……
閻王看向神情變幻莫測的崔鈺,繼續問:「崔判官,據知情鬼報告,你前些天曾在孟婆葯廬進出過,進去時空手,出來時卻背了包袱,你能解釋一下嗎?」
「哎,不是我啊,是姜小白!」
這會兒崔鈺才不管什麽姊妹情深呢,立刻大義滅親。當然,這也是她們幾百年來習慣的相處模式,就像姜小白偷懶也總是把曠工這事兒往崔鈺身上栽一樣。
「真的?」閻王半信半疑。
「再沒比這還真的了。」見抓到救命稻草,崔鈺站起來湊到閻王跟前,把手指頭伸出來,「大人你想啊,我偷青燈籠草干什麽?不能吃又不好玩的。但是姜小白不一樣,她那指甲,你還記得不?全是用青燈籠草汁染出來的。不信你去看,她家裏還有沒用完的青燈籠草汁呢,就在梳妝枱左面的小抽屜里盛着,一抓一個準。」
閻王見崔鈺說得有鼻子有眼睛,幾乎是全信了,也忘了問為什麽小鬼看見偷東西的人是崔鈺。他為難地摸摸小鬍子,說話吞吐起來,「小白姑娘、小白姑娘……嗯,反正這事兒吧,那位神仙也沒追究,就這麽算了吧。」
閻王最後那聲拍板很利索,氣得崔鈺喉嚨冒煙。
「不是……老爺子,你這心也太偏了吧?啊我被人看見了,就得鐵鏈子拖回來,擱姜小白頭上就算了?!她長得再好看你也不能……」
「崔判官!」閻王激動得小鬍子亂顫,「你的腿……你能站起來了?」
「你把鐵鏈子套我脖子上的時候,我就已經是站着了,方才我還在你老人家眼皮下面站着晃悠半天,這要平時多不關心我,才能剛剛注意到?」
面對這不精明的轉移話題,崔鈺連罵人的力氣都沒有了。她脫下鐵鏈子,垂頭喪氣擺擺手,表明以後再說,變出輪椅推着往家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