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獵

第二章 獵

‘虛日’亮起。

溫煦的紅光下,一群侏儒在遠處石壁下忙碌着。

那是一大片肥沃的土地,一塊塊整齊的田畦中,好些奇異的作物生長得頗為茂盛。

更遠處的礦洞中,‘叮叮噹噹’敲擊聲不斷傳來。

校場上,巫戰渾身熱氣升騰,化為大片白色霧氣騰起一米多高。他身上肌肉劇烈的跳動着,雙手高舉一顆幾乎和他等高的石球,古銅色的皮膚下,一條條隆起的經絡中不時有流光一閃而過。

巫金、巫銀、巫銅也在校場上努力打熬力氣,各色沉重的器械,在他們手中上下翻舞,他們不時將器械丟在地上,發出巨大的聲響。

石堡中,巫鐵坐在方桌邊,透過窗口,他正好能看到校場上的場景。

方桌上,沙盤中,灰夫子用石條畫下了一行行字符,愁眉苦臉的看着前些日子巫戰等人從熊家帶回的書卷。

“難,難,難……這是……弓弩製作的辦法?”灰夫子用石條狠狠的在自己的額頭上敲了一下。

“弓弩……用牛角?”

“牛角?”

灰夫子若有所思的看向了校場上幾個牛族戰士,他們揮動着木頭製作的大斧頭,正大吼着對練得開心。

“牛族……牛角……他們頭上的角,當能用罷?”

“那,這魚膠是什麼?”

灰夫子很苦惱的用腦袋狠狠的磕了一下方桌。

“高深莫測……這就是,古時我等先祖遺留的知識……太平!”

灰夫子抬起頭來,揉了揉疼痛的腦袋,很嚴肅的向巫鐵看了過來。

巫鐵收回目光,也收回遐思的心——剛剛他正在幻想,他成了一個強大的修者,正舉重若輕的把玩着校場上最重的那些器械。

看着沙盤上複雜的字符,散亂的目光重新凝實,巫鐵輕嘆了一口氣。

“先祖遺留的知識……夫子,你說過,智慧不僅僅是盲目的記憶和傳承,更重要的是學會質疑!”巫鐵很認真的看着灰夫子:“所以,牛角和魚膠,是不存在的。”

灰夫子呆了呆。

巫鐵更加認真的對他說:“就和書中的日月星辰一樣,就和江河湖海一樣,不存在!”

不等灰夫子開口,巫鐵繼續說道:“就和深巷明朝賣杏花的杏花一樣,不存在……”

灰夫子舉起石條,狠狠的敲在了巫鐵的腦門上,他惱怒的看着巫鐵:“學會質疑,你就是這樣質疑的么?”

巫鐵攤開雙手:“沒人見過!”

灰夫子呆了呆。

他慢慢放下石條,雙手將沙盤中的字符攪得稀爛,很苦惱的嘆了一口氣。

灰夫子的目光,變得很憂傷。

伸手摸摸巫鐵的腦門,灰夫子低聲的說道:“質疑的前提,是你擁有足夠的智慧……太平,你和我,都沒有足夠的智慧質疑先祖留下的東西……”

巫鐵也嘆了一口氣。

灰夫子站起身來,走到了窗邊,看向了校場上的巫戰等人。

“我的夫子曾經對我說過……”沉默許久,灰夫子低聲咕噥道:“我們不能泯於黑暗,我們不能成為野獸……暴力和殺戮,不能掩蓋我們先祖的智慧之光……”

“看你父親!”灰夫子指着校場上渾身大汗淋漓,皮膚下隱隱有一層強烈的光透出來的巫戰:“他是附近幾個城堡家族中最強大的戰士……但是二十年前,他救下我后……他也懂得,尊重知識……尊重傳承……”

“他?”巫鐵詫異的看向了巫戰。

他又看看灰夫子:“我還以為,夫子你一直……是我們家的人!”

灰夫子笑了笑,拿出了另外一冊書卷,小心翼翼的攤開。

“這裏面的東西,就更加有趣了……”灰夫子輕聲道:“來,我們一起來揣摩揣摩……噢,你看,多麼優美的辭藻啊……真不知道,那熊家的先祖是什麼樣的偉大人物,居然有這樣的傳承留下……”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灰夫子再次重重的嘆了一口氣:“真美……但是,該如何解釋呢?”

‘呃’……巫鐵攤開了雙手,下意識的向校場的方向望了過去。

校場上,巫銅站在一旁飲水,巫金和巫銀相隔十幾米站立,兩人對視了一陣,手中長刀突然脫手飛出,化為兩道黑氣筆直衝出,狠狠的撞擊在一起。

火星四濺,鏗鏘聲震耳欲聾。

兩柄長刀在空中劇烈對撞了十三次,這才左右一分,重重的落在地上。

巫金、巫銀同時長出一口氣,古銅色的皮膚上同時冒出了大片汗水,汗水如雨,不斷的滴落地面。

順着前些日子巫戰等人返回的岩洞,通過一條彎彎繞繞有着許多岔道歧途的隧道,順着正確的道路走過近百里,繞過許多兇險的天坑,再順着一架天然的石樑,越過一條熾熱的熔岩河流,就到了熊家的領地。

一條黑暗的岔道中,一朵拳頭大小的夜光蘑菇散發出黯淡的藍光,照亮了一個遍體鱗傷的岩石侏儒。

熊家覆滅時,這個岩石侏儒幸運的逃脫了巫家戰士的搜捕,但是今日,他落入了更加可怕的人手中。

黑暗中,一柄閃爍着淡淡藍光的彎彎匕首劃過岩石侏儒的喉嚨。

大片鮮血灑出,岩石侏儒渾身抽搐着倒在了地上。

岩石侏儒的鮮血天生帶着一絲灰白色,但是很快的,血漿就變成了和匕首幾乎相同的淡藍色,岩石侏儒的身體也泛起一絲淡藍,並且開始了快速的腐蝕、糜爛。

劇毒,極其可怕的劇毒。

“蚩尤牙!”夜光蘑菇被一把捏碎,黑暗中響起了一個溫和的聲音。

“窮鄉僻壤的,也有好東西?”另外一個聲音響起。

“我說過,越是窮鄉僻壤的,越是有好東西。”一個聲音笑了起來。

“一擊之下,鋼鐵盾牌都會粉碎的蚩尤牙!”最初的溫和聲音響起,他笑着:“可惜,被搶走了。”

黑暗中響起了意味不明的笑聲,然後黑暗恢復寧靜,再沒有任何聲響傳出。

‘虛日’亮起,紅光照耀巫谷。

石堡大堂中,寬大的石桌旁,巫戰一邊對付一塊油光水亮的烤肉,一邊含糊的向巫鐵吩咐着。

“吃好,吃飽,然後跟我去礦洞。”

用力吞下一大塊烤肉,端起一大壺清水酣暢淋漓的灌了一大口,巫戰滿足的吐了一口氣。

“那群小矮子昨天用開山雷碎石找礦脈,似乎挖到了另外一個溶洞。”

若有所思的抓了抓下巴上濃密的鬍鬚,巫戰猶如吃飽喝足的叢林虎王一樣笑了起來:“真希望,那邊通往有人聚居的地域……對手嘛,總是不嫌多的!”

巫鐵低頭努力的對付着一塊碩大的煮獸骨。

獸骨已經被砍斷,他好容易挖出了裏面一大塊白嫩的骨髓,滿滿的塞了一大口。

聽了巫戰的話,巫鐵不由得翻了一個白眼。

巫戰頓時有點尷尬。

他摸着腦袋,干聲笑道:“你是說三年前的事情?哈哈哈,誰知道那條炸開的礦洞後面,居然是一個毒蜘蛛巢穴呢?該死的,那群牲口也不知道吃什麼長大的,還生了這麼多小蜘蛛!”

一旁坐着的巫金、巫銀、巫銅兄弟三個同時打了個寒戰。

“爹,這次,我們不會又這麼倒霉吧?”巫金很認真的看着巫戰。

巫戰站起身來,惡狠狠的瞪了三個兒子一眼,然後一把抓着巫鐵的肩膀,拎着他走了出去。

“你們三個,好生蹲在家裏。”

“嗯,那邊的地米菇快成熟了,你們帶人,去施最後一道肥……不做,哪裏有吃呢?”

“記住!地米菇喜歡岩蟒的糞便!雖然臭了些……不做,哪裏有吃呢?”

巫金兄弟三個的臉色同時僵硬。

蜿蜒深邃的礦洞中,岩石侏儒們特意種植了大量的夜光苔蘚。

不需要火把,夜光苔蘚就足以照亮礦洞。

好些小蜥蜴和小蜘蛛在礦洞的岩壁上爬來爬去,偶爾有幾條毒蛇不知道從哪裏竄了出來,還不等它們獵殺這些小蜥蜴,附近的岩石侏儒已經眼明手快的將它們一把砸死。

只要一個呼吸的時間,這些毒蛇就被吃得一片鱗片都沒剩下。

騎着灰岩蜥蜴,快速行進在礦洞中,四周的礦洞岔道內傳來岩石侏儒的竊竊私語。

‘淅淅索索’的細語聲中充滿了恐懼,在夜光苔蘚的幽光中,可以看到好些岩石侏儒驚恐的跪在了地上。

這些身高不過一米,細胳膊細腿的小生靈,在這殘酷的世界中,可是食物鏈的最底層存在。

哪怕他們擁有不低的智商!

但是用灰夫子的話來說,他們沒有‘智慧’,所以他們就沒有‘力量’!

沒有‘力量’,就是被弱肉強食的悲哀對象!

順着一條新開闢出來的岔道向前行進了三五里路,洞壁上已經到處可見拳頭大小的金色斑點。

這是一條品質很不錯的金礦,而金塊,毫無疑問是一等一的硬通貨!

百多個岩石侏儒正揮動着小巧的礦鍬,在岩壁上敲打出了無數火星。

見到巫戰、巫鐵行了過來,岩石侏儒們急忙停下了手中的工作,忙不迭的跪倒在了地上。

巫戰沒有搭理這些侏儒,他拉着巫鐵來到了礦道的盡頭,岩壁上出現了一個直徑數米的黑色岩洞,冷颼颼的風帶着濕寒之氣從洞內噴出,隱隱可以聽到‘隆隆’的水聲。

幾個灰矮人站在一旁,畢恭畢敬的看着巫戰和巫鐵。

巫戰拍了拍巫鐵的腦袋,沉聲說道:“我知道你在想些什麼……”

巫鐵聳了聳肩膀,看着巫戰:“可是,我不行的!”

巫戰眯着眼看着巫鐵:“或許,你親娘那邊可以讓你可以……只是,或需要付出很大的代價……很貪,太貪了……我是說,你親娘的娘,也就是你奶奶……那老……”

罵了一句很是精彩的粗口,巫戰往地上吐了一口吐沫:“只不過,你是我兒子,是吧?”

搖搖頭,巫戰哼了哼,用手指狠狠的颳了刮巫鐵的鼻子:“這兩年,多存點好東西,過兩年,我帶你和老三去見你們親娘……不過呢,只有有膽氣的爺們,才值得老子花這麼大代價啊!”

臉上的肌肉劇烈的抽了抽,巫戰咬牙切齒的說道:“貪……太貪了……你小子,有種么?”

一個灰矮人點起了一個碩大的火把,奮力將火把丟進了那個黑漆漆的洞口。

巫戰笑着拔出了一柄長刀,向巫鐵點了點頭:“從今天開始,老子要時常練練你的膽子!哈!”

大笑了一聲,巫戰向跟在後面的一群戰士招了招手,當先鑽進了岩洞裏。

“太平……不敢進來的話,就回去……”

“老老實實,跟着灰夫子讀書……讀書,總是好的……”

“這可是你祖父,當年用碗口粗的棒子砸老子腦袋的時候,親口對老子說的!”

“那老傢伙的話,總有道理的!”

兩個牛族戰士,兩個青狼戰士,十幾個灰矮人絡繹走進了洞口。

巫鐵呆了呆,琢磨了一會兒,咧了咧嘴:“母親?”

拍了拍座下的灰岩蜥蜴,巫鐵驅動它爬進了岩洞裏。

撲面一股濕寒之氣撲來,很快巫鐵的頭髮上、面門上就滿是水珠,這個洞口後面的濕氣大得驚人。

地面上更是坑坑窪窪的,好些地方蓄了不淺的水,讓人驚訝的是,居然有好些細小的、通體透明帶磷光的小小生靈在水窪中歡快的遊動着。

好些生靈巫鐵從未見過,也從未聽說過。

其中有一些拇指大小,圓形帶觸手的磷光生物很是優雅的在水中遊動,那絕妙的身姿讓巫鐵一陣出神。

一個又一個火把亮起,有岩石侏儒抱了大量的夜光苔蘚跑了進來,大堆大堆的夜光苔蘚堆積在遠處,熒光照亮了那些最為黑暗的角落。

“哇哈……哈哈!”手持長刀的巫戰突然大笑了起來。

“這地方,有趣,好地方!真是好地方!”巫戰放聲笑道:“水源!再也用不光的水源啊!”

巫戰興奮得手舞足蹈,而他身邊的家族戰士也都興奮得亂跳亂叫,尤其兩頭青狼戰士更是野性發作,乾脆四足着地的撒歡兒狂奔起來。

巫鐵向前走了幾步,在他面前,是一片黑漆漆的大水。

他這輩子從未見過這麼多的水。

大水上波濤洶湧,沉悶的‘隆隆’聲不斷從水下傳來,水面上到處都是大大小小的漩渦,水勢兇險到了極點。

巫鐵一陣頭昏目眩,他獃獃的看着這一片大水,下意識的向後倒退了幾步。

“這是,江?”

“這是,河?”

“這是,湖?”

“這是,海?”

“我從未見過,從未見過這麼多的,這麼多的水!”

巫家石堡外,兩頭牛族人偷偷摸摸的縮在一根小石筍後面,舒舒服服的躺在地上,愜意的啃着煮熟的白菇。

驀然間藍色幽光一閃,他們的脖頸上裂開了兩條裂痕,鮮血噴洒,兩顆酒罈大小的牛頭無聲的滾開了幾步。

“噓……狩獵,開始了!”

黑影中,有溫和的聲音傳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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