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第一章
【正文開始】
顧熙言嫁到綏海的國書已下,狄旭年本就該帶着國書回國了,但皇帝卻體恤他路途遙遠,又是天寒地凍的,讓他留在大燕,待明春暖和了再北上。
今年的第一場雪,是在冬至前幾天到來的。
小雪霏霏,如煙似絮,整座行宮依山而建,高低錯落,一座座宮舍沐雪披霜,瑩白重檐,赭紅殿牆,朦朧若水墨畫一般。
雖然年年要下雪,但是每年初雪的時候,小姑娘們仍會激動一番,到室外玩玩雪,打打雪仗。
溫蜜也過來行宮了。上回太后壽誕,溫蜜沒有到,是因為她外祖母過世,她隨母親回了一趟外祖家,現在回了京,便跟着父親過來找魏紫吾玩。
魏紫吾和溫蜜許久未見,自然湊在一起說個沒完。提得最多的,就是行宮即將舉行的演武比試。
因此次回京述職的都督並不只有寧績,各地都督是以輪流的形式,三年一次述職,中途有別的事另行請奏。二十一個都督,今次回來了七個。當然,在寧績這個年紀便任都督的,絕無僅有。
皇帝決定在玄元殿前舉行演武比試,把各位都督還有京中戍衛的武將召集在一起,親自檢閱武藝可有荒廢。
比試的當日,皇帝是坐着步輦到的場。他雖是腿腳不靈,尚在休養,但看到這一個個身手矯健的男兒們不是同樣要向他俯首稱臣,行禮叩拜么?身體上的缺憾,只有靠心理來彌補。
太後知道魏紫吾、溫蜜等人都喜歡看這些場合,便又帶着小姑娘們在旁邊的看台觀看。
這天的比試的確是精彩,連溫蜜的父親溫慶澤都下場露了兩手射獵。大家都以為這就結束了,卻不料重頭戲還在最後。
向來寡言的顧見毓主動從位置上站起,道:「我來向寧都督討教一二。」
顧家幾兄弟都齊齊看向顧見毓。顧見毓則眼神深沉注視着寧績,頭一回在曲風峽,他的人眼見要帶走魏紫吾,就是寧績壞了好事。
寧績也看向顧見毓,道:「不敢,岐王殿下請指教。」
顧見毓與寧績各取了兵器,寧績用的是儀刀,顧見毓則偏愛兵中君子的劍。兩人上了武台,都沒有再說話,如兩道勁風般,兵隨意動地就斗在了一起。
看到顧見毓劍勢如潮,寸寸進逼,魏紫吾皺了皺眉,有些擔心寧績。還好寧績並未因對方是皇子就畏手畏腳,始終是不落下風。
眼見一盞茶的功夫過了,兩個越發地身如疾電,快得倒見外人僅見光影。皇帝惟恐顧見毓受傷,朝肖梁使了個眼色。肖梁受皇帝的命令,倒是叫了停,讓兩人點到為止。
那邊兩人才剛停,狄旭年卻忽道:「能否請太子殿下賜教一二。」
這個賜教,當然也是比武的意思。顧見邃尚在漫不經心飲茶,倒是不曾想到「因傷休養」的自己也會被點到名,他看看狄旭年,略扯唇角,站起身來道:「好啊。」
狄旭年徵求太子意見:「殿下,我們都使槍如何?」
顧見邃答:「好。」綏海與大燕未必能永世交好,若有朝一日,戰場之上相遇,自然是用長槍。
魏紫吾看了看太子,也不知他的傷到底好完全沒有,使槍對腰部的力量尤為考驗,魏紫吾想着顧見邃的傷在肋下,她略帶憂心看向傅予州。
傅予州發現魏紫吾在看自己,輕搖搖頭,意思是不用擔心。
底下也有了竊竊私語聲,先前的比試,無論孰勝孰敗,都是大燕自己的事。這狄旭年找太子比試,則涉及國威。連皇帝神色都變了變,他如今再不喜太子,但終究要面子。
倒不是武將們滅自己威風,信不過太子。而是槍是兵器之王,乃是最難練的兵器,想練好需下的功夫非比尋常。
綏海國的人個個能騎善戰,綏海這位狄旭年王子的槍法之出色,是諸國聞名的。而他們大燕的太子殿下,就算學過槍法,終究沒有用槍殺過人,單純靠練習和從戰場廝殺出來的槍法,想想便知存着甚大差距。
皇帝見太子面不改色,便道:「讓太子和旭年王子自行挑選一支覺得趁手的槍。」
顧見邃和狄旭年便到兵器架轉了一圈回來,手裏各自提着挑中的兵器。
太子挑的那槍長有九尺,黑纓飄飛,槍桿通體為黑色玄鐵所鑄,一見便知十分沉重堅硬,槍尖亮銀如水,槍頭尾端一抹火焰般的金。太子今日穿着黑衣,握槍在手,與他的人倒是十分相匹。
狄旭年亦將他挑中的蛇牙尖槍平平高舉,道:「殿下請。」說著,已掀起一片疾風,掃向太子。
事關國威,顧見邃自然不可能輕縱。橫槍一擋,隨即反守為攻。
狄旭年身法尤為靈巧,槍尖忽而上下,千變萬化,尤擅纏鬥,果然如傳聞般的精湛而陰柔。一個個槍花殺機重重,如靈蛇般舞動,鋪天蓋地朝太子罩來。
而太子的槍法路子,卻是出乎眾武將所預料的悍烈。
顧見邃一反其劍法的以妙見長,手中長槍舞得兇猛凜冽,力透萬鈞,偏偏其身姿矯如玉鳳游翔,瀟洒漂亮。便見太子長槍所指之處,如一片璀銀星光,寸寸鋒銳刺目,旋身回挑之間衣袂飄飛,頗有獨道神韻。看得眾人不願移開眼。
然而,太子的一撥一刺看似隨意,其實只有身為太子敵手的狄旭年才知道,他此時承受的是多麼可怕的壓力。太子的槍影之密,帶着山嶽般的氣勢,如一張連水也潑不進的密網,狄旭年沒有想到,太子的槍法已使得如此高明,他竟找不到一絲破綻。
「殿下使的是……謝將軍的槍法!」終於有人大喊出來了。沒錯,太子的確還不曾用槍殺過人,飲過血,但他的槍術,卻是他的舅舅謝檁手把手教的。
「果然是謝將軍的槍法——」這兩人打得太精彩,尤其是太子的每一個動作,令許多武將都忍不住揣摩神往起來。
但見銀光交錯,已分不清哪裏是飛濺的碎雪,哪裏是變幻的槍影……直到狄旭年霍然道了四字:「甘拜下風!」
顧見邃的槍尖懸在距離狄旭年眉心半寸之處,紋絲不動,時間也彷彿停止一般。狄旭年此時已是橫舉着槍,呈半跪的姿勢,以艱難地抵擋顧見邃石破天驚般的一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