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1)

第八章(1)

等着慢吞吞敲着鈴的電車駛過,白雲裳才踩大車子的油門,朝西邊開去。

於堇跟她想像的太不一樣。在哪些地方不一樣,白雲裳還沒有想周全。這個於堇話不多,但說出來的卻有分量,絕對是個非常有主見、有膽識的女人。

四年多前於堇去莫斯科參加國際電影展覽會,又去柏林國際電影會議,遊歷巴黎、倫敦、日內瓦。在這個時候,白雲裳與倪則仁相識,他瘋狂地愛上她,背着於堇與她在一起。白雲裳很欣喜自己在情場上的勝利,當這勝利不存在對手時,她覺察出自己對於堇心存幾分內疚。

奇怪,難道就因為於堇今天待我不錯,我就無法洒脫?我豈是一個星光迷眼的戲迷?廢話!

兩人的初次見面,花了一個小時。白雲裳駛着車,順着靜安寺路拐向戈登路,往住所趕。坐馬桶,還是自家的舒服。哪怕專門開一趟車,也值。入廁完后,她迅速地換了衣服,抓起掛衣架上的貝雷帽,再次出了門。

雷聲在遠方打着圈子,閃電的銀絲線濃罩在陰雲里,幾乎看不見。已下過幾個小時的雨,明顯疲倦了,起碼在滬西一帶疲倦了。

下午四點,天暗暗的,容光煥發的白雲裳,披着水獺皮大衣從一條小弄堂走進一扇門去,風吹着臉很冷,鼻子有點凍住的感覺。

有持槍者盤問白雲裳,問清楚了,才放她進去。轉了一個長長的通道,到了另一所房子。那所房子有三層,她走進去,上二層,穿過走廊,到了裏面一間房。

倪則仁穿得齊整,撐着頭,坐在沙發上。茶几上有茶水和糕點,但是他滿臉憔悴,伸手拿過一本雜誌翻看。這個76號的特別囚室,比高級飯店還舒服,擺設相當豪華,門鎖着,門口有持槍的警衛把守。只是窗戶上有鐵欄,而且對面一尺就是磚牆,只是讓透氣而已。

警衛用鑰匙打開門,白雲裳朝他點了下頭,走進去。倪則仁抬起頭來,直截了當地說:

“我知道你要說什麼。那個臭女人到了上海!”

“別見神見鬼的,沒有的事。”白雲裳若無其事地解開大衣扣子,坐進沙發。

她的右腿壓在左腿上,並沒有脫下大衣,只是讓大衣自然地往下滑,這樣露出裏面鑲毛邊的長袖夾旗袍,那紫色泛着光澤,深紫高跟皮鞋。塗了指甲油,頭髮自然地挽個髻在腦後,劉海露在黑貝雷帽外。倪則仁是第一次看見她戴帽子,這帽子不適合她,使她看上去有點故作神秘。

白雲裳見倪則仁仔細瞧着自己,便朝他甜甜地一笑,取下帽子。雨聲終於敲打在玻璃窗上,她不由得皺了眉頭,這雨才停一會兒,怎麼又下起來?

“你不承認也沒用,”倪則仁說,“你的表情承認了。”

“看來你沒有忘掉她。”她有點生氣地說。

倪則仁不想對這女人退讓:“當然,一夜夫妻百日恩。”

白雲裳站起來,身體一動,大衣掉在沙發里。她走到窗邊,看着鐵欄外雨水在屋檐下掛着。

倪則仁看着倒有點不忍,他說:“放心,我不會聽她的。”

但是白雲裳突然轉過身來。“你少厚皮賴臉的!”她不客氣地說,“你的毛病就是自作聰明。我這是第二次來看你,你就不能對我好一點。”

“我看有的人的失敗,就是聰明過分。”倪則仁不客氣地反駁,“把我抓起來,又故意弄得盡人皆知,無非是逼我公開合作,其實原來那種不必撕開臉皮的關係,對誰都更有利。”

她笑了:“親愛的,請息怒,把你弄到這裏來,不是我的主意!我只是來看你的。有可能的話,幫你一把。”

“當說客,更可鄙。”

白雲裳耐心地說:“誰叫你的老爹當過軍機大臣,殿前行走,又做民國總理。你以為你是個藝術家?錯了,你生下來,就是個政治人物。政治就得公開,就得造成聲勢。別人的效忠可以按着掖着,你太重要了,不行。”

但是倪則仁反而越聽越煩躁:“本來是可以商量可以討論的事,現在怎麼又把這個所謂的老婆弄來?這個女人來了,哪怕不露面,報紙也會鬧個沸反盈天。”

他氣得拍打沙發扶手,聲音倒是不響,但動作夠大的:“這種骯髒手段,又奈我何。老實講,我一見於堇就頭痛,好幾年沒見,心裏清靜,見到她,我說不定會做出什麼莽撞事來,對大家都不好。”

“怕是一見了,會舊情復燃吧?”

“絕對如此!這下你滿意了。”他諷刺地說,“難道是76號把她弄到上海來的?”

白雲裳把手放在倪則仁的手上,撫摸着他,慢吞吞地說:“我問過了,於堇來上海,不是76號的主意,日本憲兵部更沒有出過這主意,你得相信我。”她轉過身,眼睛對着倪則仁。

倪則仁心裏更納悶:“難道是重慶軍統方面的人?甚至是**?假定真是他們,把這事情鬧大,對他們有什麼好處呢?”

他從心裏閃過一個個與自己打過交道的人,似乎看到一張張臉都在冷笑。誰會認為事情越弄得沸反盈天,越對他們有利?卷進女明星,為投降造聲勢,為什麼對這些人有利?這裏的邏輯太怪。

當然,這些話,倪則仁不敢對白雲裳說出來。但是他一個人自己想得太多,頭腦都要炸開了。當他這麼反反覆復思索時,白雲裳卻在溫柔地勸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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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女明星兼女間諜的愛恨情仇:上海之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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