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9章
在眾人的視線中,一個身形壯碩,穿着緋紅色官服的中年男子,在一群護衛的簇擁下,大步蠹蠹的,走進二堂院門。
每走一步,他胸前那方雙雲雁官府補子便跟着微微的顫動,越發顯得雲雁們大展開的羽翅雪白無瑕,振翅欲翔。
雲西打眼細細觀瞧,只見那人臉型很是奇特,前額微凸,下巴略翹,本來頗有幾分喜感,但是生生被他那雙細長吊梢眼,整出了幾分陰險狠戾的氣質。
他的眼睛時時都像是眯着的,若是旁人粗粗一看,便會覺得那人高傲非常,眼中似乎容不下任何人。可若是稍加細看,你就會發現,他眼底寒光無時無刻不在觀察着周遭的每一個人,每一件事。
雲西的心不覺咯噔一聲。
雖然她古代知識較為缺乏,但是此等常識,雲南早就着重給她普及過。
所以從那人紅得深沉,紅得刺目的傲然官服上,也看得出來那人身份。
大明官場,四品朝服便是緋色,補子便是兩隻相對飛旋的雲雁,雖是第一次見面,但是他兗州府知府的身份,早已昭然若揭。
堂中眾人見了來人,都不覺站起了身子。
望着院內光景的符生良見了那人先是一愣,隨即極其不情願的站起了身子。卻是其他任何錶示下級見到上級的興奮,禮敬都沒有。
雲西挑了挑眉,符生良的表情基本可以用黑雲壓城城欲摧這句詩來形容了。
雲西倒還沒有符生良那般如臨大敵。
在捉到菱香姐的那一刻起,她心裏便做出了各種預測打算。
而此種情形,總歸也是在她的演算中。
很快那緋衣知府邁過門檻,一步步走到了大堂之中。
他先是看到了坐在側位上的秦千戶,與安司長,直接打手抱拳一揖身,禮貌說道:“兗州府,知府王金年,見過兩位大人。”
秦千戶與安司長亦拱手回禮,並報了自己名號職稱。
畢竟一個知府正管着下縣知縣,符生良就是骨頭再硬,面對上司也要表示出應有的尊重。
他幾步走下大堂,來到王知府面前,臉色鐵青的行了禮,“屬下符生良見過知府大人。”
明明是一句簡單的不能再簡單的話,但是雲西就是聽出了符生良咬牙切齒的不忿勁頭。
見過禮后,秦千戶才為仰着下頜,輕蔑的打量着王知府,冷笑着說道:“對了,大人是要繼續剛才發生的事嗎?兗州府官員衙役收受賄賂,囂張跋扈到如此地步,甚至可以枉故朝官性命。我們南鎮撫司本就直接面向聖聽聖裁。”
秦千戶語意突然一挑,道,“如何?前有欽差錢大人,後有我這個南鎮撫司錦衣衛千戶,事急從權,一個案子都審不了嗎?你不過一介從四品知府,何該當此言說?”
這話說得太過露骨直白,雖然目前來看,鳳凰還是對手,但是雲西都沒了興緻去查
王知府聽了秦千戶的話,臉上登時一片火紅,尷尬的咳嗽了幾聲,才走上前。緩了片刻,他朝着既定路線遊盪,終於說道:“傳符大人進府議事的是自己,如何扣押我府署衙役?”
秦千戶抬手一指外面,“說得好聽,義正言辭。既是請符知縣到府衙議事,怎會帶這麼多兵士?
知府頓了一下,“連着傳話的官員,本官也不過才派了三個人啊?其中一個人還是趕車的馬夫。”
“我兗州府突發官員死於非命,樁樁證據都指向符知縣,怎地本官傳個話都不好使了?”
秦千戶冷笑一聲,拍了拍手,把人都帶上來。
不過轉眼的功夫,在錦衣衛與滕縣衙役的共同押制下,之前數十名兗州兵士依次列出。
王知府立時看傻了眼,大叫道:“白染!就憑着你一個小小傳令官,怎的可以調出我兗州府這麼多官兵?
白染登時跪在了地上,求饒道,“大人饒命,這次案子屬下是收了菱藕香一些銀子,這些官兵很多都是假扮的,給屬下十個膽,屬下也掉不出這麼多官兵啊!”
王知府立時大怒,“你個惡吏,你以為假扮官兵,罪過就比調出官兵小么?如此膽大包天,悚人聽聞的惡行,本官的烏沙都保不住!”
之後王知府又轉向秦千戶,秦大人,這個案子如此複雜,必須嚴查,此時牽涉事物已廣,在在滕縣查諸多不便,而且已經嚴重涉及我兗州府內務,必須要提升至兗州府審理。況且此時濟南府也傳來消息,如此重案,山東提刑按察使已經驚動,正派專人趕往兗州府督辦。符生良這次叫拱手上前道:“大人,雖說命案疑點指向下官,但有兩位大人見證,這全部都是菱藕香金魂寨暗中買通了兗州府幾個小官,故意做下的局,誣陷下官。
這個案子是該當提回兗州府審理。但是清白已經自證,現下,下官轄區內柳連琦凶殺案與其他大案可以分割開來。現在認證物證俱全,立時就能結案。
“王大人您一路風塵僕僕,正好稍作休整。且容下官將這案子一併審結,再帶着所有案宗一起上赴兗州府不遲。”
雲西知道,符生良這是在做最後的努力。
王知府伸出手,一把握住符生良的手,長輩般親切卻又不容置疑的說道:“符大人,我看了你遞上的文書,這柳連琦一案分明就是菱藕香一手作為,如何說與兗州府沒關係啊?”
王知府盯着符生良的眼睛忽的笑了笑,拍拍他的手背,“當然,你們年輕人,辦事有幹勁,有衝勁,這是好事,但是事急從權的道理,也不能不懂,這就與本官一同回去兗州府!”
說完,他根本不等符生良作出回應,就轉向秦千戶與安司長,拱手一揖,笑着說道:“秦大人,安大人,兩位既是欽差,更應該了解這其中程序緊要。咱們這就出發,涉關這幾個案子的所有證據都一併奉上,屆時勢必會審的清清楚楚。”
秦千戶眉骨聳了聳,盯着王知府面沉似水,沉吟着沒有回答。
白須白髮的安司長卻是呵呵一笑,打破了僵局,“王大人所言在理,先不說那些個錯綜複雜的案子,便是拐賣婦女的中轉就全在兗州。”
安司長眼睛又一挑,捻着鬍鬚自嘲般的笑道,“當然了,這些案子本就不該受老夫指摘,老夫前來,只為收拾教坊司內部事務。究竟該如何做,還要聽秦大人,符大人二位意思。”
雲西發現,符生良嘴角微微抽了抽,卻仍然架子不倒的挺直了腰板矗立在王知府面前,像是在用自己形體動作表達着抗議到底的意願。
雲西偷偷用腹語傳聲問道:“雲南,雲南,安司長的話怎會叫符生良抽嘴角?難道安司長在給符生良下絆子?”
“你眼力倒還算不錯,”雲南冷眼望着四個文官在無聲的較着勁,隔空回答雲西,道:“按道理,王知府說得便是唯一解決途徑。符大人之所以急不可待的叫我擺下一盤局,連秦千戶派出的錦衣衛都等不及召回。要冒着被菱香姐圍殲的風險,引菱香入局。就是因為他審理此案的權限不夠。但是如果能在第一時間,聯和着特使秦千戶將這個案子辦了,就可第一時間將審理文書上傳至京城。因為錦衣衛的南北鎮撫司是直接受命於聖上。可惜——”
“可惜不是友軍不努力,而是敵人太強大。”即便是用腹語,雲西吐的槽都是咬牙切齒的。
雲南翻個了她一個白眼,才繼續道,“安司長的話看似平淡無常,卻是點出了符生良低品階的身份。就是他骨頭再硬,以一個七品知縣的身份,面對這種正確無疑的權限問題,也沒有插話的餘地。”
雲西這才明白其中奧義。
原來安司長只是一句不痛不癢的話,就陷符生良於妄自尊大,以下犯上的境地。
雲西不覺又打量了一番那位白須白染,笑眼眯眯的安司長。
看來這位老先生的背景不簡單哪。
即便符生良與雲南已經動用起能動用的最大人脈力量,京城傳下來的力量,轉到地方,也難保不發生變化。
只見秦千戶吐了一口氣,終是鬆了口,“王大人的話的確在理,”他又轉回頭,望向符生良,歉然一笑,“這就移步兗州府,符大人以為如何?”
符生良的表情一僵,額上青筋立時迸起,嘴唇微動,就像是在暗暗咬着牙,發著狠,卻是一句話也沒說出來。
雲西更是險些咬碎了一口銀牙。
這個卡着節奏,踩着點,來得穩准狠的王知府,背後事情絕對沒有想像的那麼簡單。
王知府笑吟吟的拍了拍符生良的肩膀,“好了,符大人,趕緊備下車馬。快馬加鞭,現在出發,天黑前就能趕回兗州府。”
說完,王知府又轉向身後,一揮手,自說自話般的大聲道:“來人!將一眾案犯裝車的裝車,上鐐銬的上鐐銬,全部帶回兗州府府署!”
隨着王知府一同進入滕縣的那些衙役立時大聲應了,話音未落,隨即就快速行動起來。
這一番動作麻利得簡直叫雲西嘆為觀止。
等她回過神來時,菱香姐白染已經被分別鎖緊了囚車,而那些冒充衙役的黑道打手們也被捆上了鎖鏈,前後都被全副武裝的錦衣衛押制着,跟在了囚車尾后。
幾位大人,除了安司長做了轎子,其餘無論是年輕的符生良、還是上了些年紀的王知府,都選擇了最快的馬,更遑論本就是武將出身的錦衣衛長官,秦千戶。他一騎玄色駿馬更是威風凜凜。
最後,表情凝重如黑雲壓頂的雲西、雲南、殷三雨,三人相望一眼,在衙役的催促下,來到了縣衙大門口,一輛規模着實不算小的馬車前。
馬車前後各有兩個攜帶武器的騎士相道而行。
只不過,不是護衛,更像是監視押運的看守。
臨登上馬車之前,雲西像是感應到什麼似的,回頭又望了一眼豎著兩個石獅子,整齊排開六扇朱紅大門的滕縣縣衙。
她的眉頭漸漸擰結在一起。
只是換個地方審案而已,她們的後台力量,秦千戶還在,即便有貓膩,她們的勝算依然是有的,難道不對嗎?
可是她卻回答不了自己這個問題。
“走吧。”雲南低低的說了一句,而後便抬步登上了那輛馬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