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醫院中。
屈至遠在廖丹晴的床前守了三天,她仍是一直昏迷,連睫毛都沒動過一下,醫生檢查的結果顯示,她並未受什麼嚴重外傷,後腦的傷口經過簡單的處理就沒事了;可若真如醫生所說的那樣,為什麼她還是昏迷不醒呢?
屈至遠的雙眼滿是血絲,還是不讓自己稍微休息,他怕自己闔上雙眼的工夫,就會錯過廖丹晴醒來的時刻,他也知道這種狀態下的自己,是怎麼也睡不着的,乾脆就這樣一直坐在她床邊守着;看到廖丹晴雖仍昏迷,臉上卻沒有病態的蒼白,呼吸也很均勻安穩,即使身體疲憊,起碼心也能稍微安穩些。
他多想再見她一面,怎麼知道這一見就讓她進了醫院,難道真如她所說,他是她的「瘟神」?屈至遠握緊拳頭,當時自己為什麼要去攔她,難道他還真能把她綁回辦公室不成?那當然是不可能的事,既然阻止不了她,又何必多此一舉?害得她一腳踩空……
一想到那時那幕,他的心就沉沉地向下砸去,跟着他眼中廖丹晴跌下的殘影一起。
他輕柔地以指在廖丹晴的臉頰上蹭了蹭,此時沉睡的她少了戒備的鋒芒,倒像是又回到了她十幾歲時的樣子;每次他幫她講解物理習題,她聽得煩了就偷偷托着臉頰閉上眼,等他講完才發現,她已經睡著了;那時的睡容就和現在一樣,只是她身上的病服,讓他看得刺眼。
「丹晴,我曾找過你,知道是你不願見我,我也就不再去煩你、不再想方設法地查你;我不做會讓你反感的事,可又十分挂念你,總想着也許哪一天,我不找你,你也會自己出現,那時我們會覺得,好巧啊!然後我就能問問你,這些年你是怎麼過的?」他說著,不自覺地又嘆了口氣,「現在看來,你是不會告訴我了……你還在怨我,就像怨一個仇人那樣;可就算如此,我還是希望你能醒過來,我害你失去父母,又害你從樓梯上跌下來,你一定很不甘心,如此不甘心,你又怎麼能睡得着呢?」
不知道是不是廖丹晴真的聽到了他的話,她的睫毛細微地顫動了下,就這一下,足以讓屈至遠從椅子上彈了起來,椅子禁不住這突如其來的衝力,與地面刮出了很難聽的聲響。
他目不轉睛盯着她的臉,廖丹晴的眉毛皺了皺,細長的眼眯開了一條縫,花了一點時間才找到焦距,有些茫然地望着他;他大喜過望,全表現在臉上。
「丹晴,你醒了!」怕吵到她,他已經極力地壓抑了自己高亢沙啞的嗓音。
廖丹晴的眼珠子轉了轉,在天花板上轉了一圈,又回到了他的身上,他有些手忙腳亂,她覺得他的樣子有點好笑,可那佈滿血絲的雙眼又有點可怕。
她稍微支起身子,他馬上看出她的意圖,過來幫忙扶她起來,將枕頭靠在她腰后,「怎麼樣,有沒有覺得哪裏痛?口渴不渴?還是要先吃點東西?」他丟出一連串的問題,卻見她仍是獃獃地閉口不語,屈至遠這才想到自己太羅嗦了。
再說,她醒來見到他,心情肯定不好,只是身體疲憊沒力氣罵他罷了,對她而言,他又在「裝好人」,只會更惹她心煩,「那個,我看我還是先去叫醫生好了;丹晴,你不要亂動,你……等我回來。」
「等一下!」她乾澀地開口,聲音又細又弱;他馬上停住腳步折返回來,關切地望着她,問:「怎樣,覺得哪裏不舒服嗎?」
她沒覺得哪裏不舒服,只是醒過來時尚沒餘力認清眼前的一切,需要點時間罷了;而現在,她大概明白了自己的狀況,她與他對望,看見他眼中的細紅血絲,大約都是因她而生的。
「我……叫丹晴嗎?」她問。
他像沒聽懂她的話一樣,眼中閃過一絲錯愕,她看出來了,但不加理會,只是執着地又問他:「我的名字叫丹晴嗎?那是我的全名?」
「你……什麼都不記得了?」
她木然地點了點頭。
主治醫生為廖丹晴作完了檢查,屈至遠跟着他出了病房來到走廊,和他相比,什麼都想不起來的廖丹晴,反而更為冷靜,完全沒有一般失憶患者應表現出的慌亂和無助;可她越是那樣安靜地聽從醫生的安排,在一旁看着的屈至遠就越是感到內心惶惶不安。
「醫生,怎麼會這樣?你不是說她身體沒什麼大礙,只要醒來就沒事了嗎?」
「的確是這樣,根據我們之前對廖小姐作的腦部檢查,她的腦中既沒有異物也沒有血塊,可以說沒有任何異常,會突然失去記憶也是很罕見的,具體原因還要再分析。」
「這怎麼能是一句『罕見』就能了結的事?她可是什麼都想不起來了啊!一般人會摔了一跤就連自己是誰都忘了嗎?又不是在拍電影!」屈至遠差點就要揪住醫生的衣領了。
主治醫生推了推鏡框,也很為難的樣子,「根據廖小姐的病史,她五年前出過很嚴重的車禍,有可能是那次事故中,她的腦受到撞擊,已經留了隱患;這次撞到觸發了當時的舊疾,才會變得這麼嚴重;當然另一種可能性,就是心理方面的因素,失憶症在醫學上很難解釋得清,一切都還有待觀察。」
「那你的意思是,她就一直這樣,沒得治了?」
「眼下看來,廖小姐的身體並無異常,從藥物上的治療來看希望不大,這還是要再觀察一陣子,也許只是一時、也許沒那麼簡單;等她體力恢復后,我們會再為她作一次全面的檢查。」
說到底,就是目前來說一點辦法都沒有了!屈至遠放棄和醫生的糾纏,他急着去看廖丹晴,一個人突然之間什麼都不記得了,一定不會覺得輕鬆,又怎麼可能冷靜得下來?她那平靜的樣子一定是裝出來的!他不能放她孤單一個人在那間屋子裏,獨自躺在空蕩蕩的病床。
屈至遠在門口定了定心神,慢慢地推開了病房的門,裏面廖丹晴還靠坐在床上,正在看他,她手裏拿着一面鏡子,見他進來就對他笑了一下,他也反射性地對她一笑。
「女孩子啊,還是最在意自己的臉。」他故作輕鬆的樣子。
「我找護士小姐借了面鏡子,想看看自己長什麼樣。」她的語氣有些惆悵,「結果,我發現自己竟然對鏡子裏的人一點印象都沒有,這感覺真的好奇怪!」
她不哭不鬧,只是嘲笑自己般地說了句「好奇怪」,他在她身旁坐下,擔心地凝望着她;為什麼這世上這麼多殘酷的事都讓她遇到了呢?而這些事又為什麼似乎總是他帶給她的?
【第二章】
「護士小姐說,把我送來醫院的人是你,這些天你也一直在這陪着我,真是麻煩你了。」廖丹晴不忍看他一臉糾結的苦樣,倒是自己先移開了話題,「你說我叫『廖丹晴』,所以我們應該認識吧?你叫屈至遠?可是我想不起這個名字,你是我的什麼人,家人嗎?還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