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霍燃的公寓
蘇予跟上他的步伐,沒有說話。
他們從偏門出來,遠遠地看到了法院門前聚集的媒體記者和圍觀群眾,檢方臨時做出了撤訴的決定,徹底激怒了他們。
圍觀群眾抗議法院包庇有錢人,抗訴世道不公。
媒體記者們正在直播,玩文字遊戲,從短短的一句話中,衍生出了無數的含義,為眾人的怒火澆上一層油。
拉開車門的時候,蘇予還是沒忍住,又回頭看了眼憤怒的人群,只覺得荒誕又陌生。
車子平穩地行使,她扭頭看窗外,托着腮,若有所思。
等紅燈的時候,霍燃舒展了下手骨,修長的手指重新握上方向盤,烏黑的眼睛看着前方,唇畔卻浮現了絲笑意:“第一次站在民意的對立面?”
蘇予轉眸看他,睫毛動了動:“不是。”
霍燃自然知道她曾經因為錯判,已經遭遇過一次民意的對抗了,他語調懶散:“你是不是覺得他們很陌生?”
蘇予抿唇,只是說:“蘇晟不是殺人兇手,他不應該被謾罵。”
霍燃看都沒看她一眼:“誰跟你說蘇晟不是殺人兇手?”
蘇予被他問得一愣,心跳快了一瞬,反駁道:“現在的證據不就說明了蘇晟不是么?真兇是劉木陽。”
“可是,你有沒有想過,你目前看到的證據,或許都是有人想讓你看到的。”
“你這是在詭辯。”
這一次,霍燃側眸了,盯了她半晌,語調有些涼:“蘇予,如果,蘇晟真的是兇手呢?”
蘇予心臟發麻,跳動的速度越發快了。
她和他的目光交接。
蘇予先移開了視線:“蘇晟不是。”
“如果他是,你就不為他辯護了?”
蘇予擰眉:“如果他是,我根本不會接案子,即使他是我的弟弟,那他也是個殺人犯。”
霍燃神情淡然自若,涼涼道:“但你在接案子前,根本就不會知道,他是不是真的殺人犯,法院未判決前,他們就只是嫌疑犯,你只有接下了案子,才有可能接觸到證據,但在這時候,你以為的真兇未必是真兇。”
“如果我在辦案的過程中,發現了他就是殺人兇手呢?所有的證據都指向了他,我還要繼續為他辯護么?”
“你還是未審先判,你接下了案子,你就受律師職業道德束縛,幫當事人的合法利益最大化,即便你有上帝之眼,你知道他就是殺人犯,那他委託了你,你也應該保證他得到最公正最合法的審判。”
“法律的公正不在於你作為律師就必須站在受害者的一方,而是在於檢察官和律師雙方都拼盡全力在法庭上呈現證據的質證和對抗,形成最接近真相的判決上,無論控方和辯方哪一方消極對待,這個機制的平衡就打破了,判決就絕不可能公正。如果所有人都像你說的那樣,站在受害者一方,那這個國家才要完蛋。”
蘇予微微一僵,動了動唇,眉頭蹙了下:“可是,律師也需要社會道德束縛,也需要真相。”
“什麼是社會道德?那些在網絡上謾罵的人是道德,還是法院門口圍堵的記者是道德?律師的底線就是不觸碰法律,不違背職業道德。至於真相,誰也回不到案發時刻,我們能看到的真相都只是表面真相。”
紅燈變成了綠燈,霍燃收回了目光,黑色的車子重新融入了這個城市源源不斷的車流之中。
兩人寂靜了下來,車內的氛圍有些凝滯的尷尬。
霍燃淡淡的聲音響起:“律師需要的不是真相,而是合法和充足的證據,嫌疑人可能真的犯了罪,也有可能沒有,律師無法知道真相,他能做的,就是在公眾能看到的證據中,判斷這些證據能不能合法地給他定罪,只要有一環空缺,就存在沒有犯罪的可能。”
蘇予垂下了眼瞼,有些發懵,腦海里有些混亂。
有些道理她的理智懂,但是她的情感就是不能接受。
她的想法很簡單。
做人的基本原則就是要有人性和社會道德,這個道德是凌駕於職業道德之上的。
她開始接觸法學后,最開始總是被最簡單的問題困惑住——律師為什麼要為窮兇惡極的犯罪者辯護?
後來慢慢明白了,無非就是霍燃的這些觀點融合。
但她卻有些拒絕接受。
車內又沉默了一會,霍燃問:“送你回哪裏?”
蘇予說:“回我公寓吧。”
霍燃修長的手指在方向盤上輕輕地點着,他散漫地“嗯”了聲,車子最終停在了一個小區樓下。
蘇予回過神來,解開了安全帶,往外看去。
才想起來,這不是她的公寓樓下啊。
霍燃已經打開車門了,說:“走吧。”
蘇予問他:“這是哪裏?”
“我家。”霍燃的語氣平緩,像是沒察覺到她的驚訝似的,“上去吧。”
“但我要回家啊。”
霍燃沒有回答。
蘇予也不知道,她怎麼就上去了,霍燃打開了房門,她愣愣地跟了進去。
公寓的客廳很大,北歐木紋的地板低調,褐灰色的沙發前擺着一張簡潔風格的幾何茶几,地毯是柔軟的淺灰色。
蘇予掃了一眼,不知道為什麼,下意識地鬆了口氣。
公寓顯得有些空蕩,而且,似乎沒有女人生活的痕迹。
霍燃遞給她一雙男士拖鞋,他自己也穿上了一樣的拖鞋,放下公文包,脫下了黑色長大衣,鬆了松領帶,有幾分散漫。
“喝什麼?”
蘇予穿上了拖鞋,像是偷穿大人的鞋一般:“都可以。”
現在是冬天,霍燃乾脆燒了水,過了一會,讓她自己泡茶,他又問:“想吃什麼?”
蘇予愣住。
他要做飯嗎?
霍燃擰了下眉,握住了她的手腕,固定住,力道微微有些大,蘇予有些疼。
她定睛一看,才發現,水壺裏的熱水差點就要從小小的茶壺裏溢了出來,她剛剛走神了。
霍燃垂眸看她:“小心點。”
“哦。”蘇予的眸光落在了霍燃攥着她的手上,他的手指修長白凈,骨節分明,手背上的青筋顯出了力道,手掌心緊緊地貼着她的腕骨。
手腕處的皮膚,像是被火灼燒了一般,又烈又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