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阿燃,你喜歡上她了
教室里有着喧鬧過後的安靜,夏日的陽光透過潔凈的落地窗,空氣里有着細微的塵埃起伏的光柱。
模擬法庭一結束,人群就散去了。
蘇予是助教,得留下來清場。
她身上還穿着法袍,微微挽起袖子,露出了白皙纖瘦的手臂。
關掉電腦,收好法槌,整理好材料,她將銘牌和卷宗都疊起來,最後檢查了一遍教室,確認了沒有問題,才要離開。
一轉身,腳下的動作滯住了。
門口靠着一個男人,個頭很高,穿着律師袍,眉眼的輪廓深邃,眉骨明顯,眼珠烏黑,目光全無起伏,有些冷淡。
蘇予抿了下唇,和他的目光短暫相接,又移開了視線,若無其事地繼續往外走去。
短短的幾步路,她卻覺得自己走了許久。
擦身而過的一瞬間,她清晰地感受到,他的視線近距離地、一瞬不瞬地盯着她,她皮膚下的血管,莫名地有了燥熱,臉頰的皮膚像是被火灼燒了一般,帶着滾燙。
霍燃跟着她進了卷宗室。
蘇予要將卷宗歸檔,有一份卷宗要放在架子的最上方,梯子不知道去哪裏了,她左右看了下,沒看到梯子,咬咬牙,墊起了腳,伸長了手,勉強夠到了架子的頂端。
手裏卷宗搖搖欲墜。
有人貼在了她的背後,霍燃聲音慵懶:“我幫你。”
蘇予全身僵硬,背脊緊繃,抿緊了唇角。
有些心不在焉地想把卷宗遞給霍燃,還沒反應過來,她忽然就被人掐腰舉了起來,嚇得她差點叫出聲。
現在的她,比書架還高出了一個頭。
霍燃挑了挑眉,語氣有些漫不經心:“還不放上去?”
蘇予腦子有些空白,胡亂地將卷宗放好,就掙扎着要下去,腰間的大手卻越發用力,轉了個身,面對面地將她按在了書架上。
書架晃蕩了幾下,才歸於平靜。
霍燃垂着眼瞼看她,眼眸黑白分明,平靜無波。
蘇予不敢看他,心懸着,低聲低氣地說:“你先放我下去,好不好?”
沒反應。
蘇予深吸一口氣:“霍燃?”
對方沒動。
蘇予抬起了眼眸,有點不安地想,霍燃該不會是想打擊報復吧?
她抿了唇,認真地問:“你找我,是因為你覺得我判‘被告’故意殺人罪成立的判決有問題嗎?”
霍燃莫名笑了出來。
果然是這樣。
蘇予當真了,她也不生氣,認真又真誠地解釋道:“霍燃,法律是為了維護公平正義的,所有犯罪者都必須接受法律的制裁。‘被告人’在這個案件里,的確殺人了,也的確犯罪了,不管你找到了多少公檢法漏洞,為他做了多麼精彩的無罪辯護,我都會讓他付出法律的代價。”
男人盯着她,淡淡的煙草氣息,鑽入了她的鼻息里,蘇予片刻失神。
他勾起了唇角,慢吞吞道:“誰告訴你他的確殺人了?是本案中不完整的證據鏈?還是警方的刑訊逼供?還是你的上帝視角?”
蘇予的語氣一噎。
他笑:“蘇予,你太理想主義了。這是一個模擬案件,所有人都知道案情的起因發展,設定就是被告殺了人。但在實務中,誰都沒有上帝視角,誰也不知道被告是不是真的殺人了,所有的判決就只能建立在控辯雙方提供的證據上。”
他頓了下,平靜地繼續道:“法律的確是為了維護公平和正義,但法律的公平和正義在於它的程序正義,法官不站立場,只依據證據,維護法律尊嚴;檢察官代表國家公權力,保護受害者權益;律師平衡公權力和被告人之間的力量懸殊。”
蘇予眨了眨眼,毫不猶豫:“是啊,我以後就只想做公正的公訴方。”
那樣就能一直站在受害者的一方。
維護他們的權益。
不違背道德和良心。
霍燃和她對視了幾秒,看着她乾淨如水的眼眸,低頭,低聲罵了句髒話,沒忍住。
下一秒,吻上了她的唇——學了兩年法律了,怎麼還這麼單純這麼傻?
冰涼的,柔軟的,像是甜膩的軟糖一樣的觸感。
蘇予眼睛睜大,臉皮薄,耳朵都泛起了粉紅,別開臉,連生氣也就只有軟軟的一句:“你幹嘛!”
她的腰還在他的禁錮之中。
霍燃喉結微微滾動,直直地看着她,還想吻。
把蘇予嚇得用力推了他一把,腳步慌亂地跑了出去,連卷宗室都不管了。
霍燃靠在了架子上,側眸,眉頭輕挑,睨着她離去的背影。
挺直,瘦,柔軟的黑髮束着,露出了一截白白細細的脖頸,白得晃眼,讓他的心痒痒的。
不自覺地,突然笑出了聲。
門外,陸渝州路過,手裏把玩着法槌,敲了敲門板,壓低的聲音里含着笑意:“我看到班長跑出去了,你又欺負她?人家爸爸好歹是富豪排行榜上的,能不能給點面子?”
霍燃懶得理他,垂了眼瞼,懶散不經心,嘖聲:“滾。”
“阿燃,你喜歡上她了?”
陸渝州神情難得有些認真:“玩玩可以,別當真,小公主和我們不是一條道的,我聽說她家裏早就安排了未婚夫。”
未婚夫。
霍燃微微皺眉,帶了點淡淡的煩躁。
*
7年後。
月色沉寂,暈開了光澤,包廂里卻燈紅酒綠,光線昏暗,周身嘈雜,有人唱歌,有人玩骰子,剩下的人都在說話。
“律師不好混,刑事律師更是慘。”
“這麼冷的天,我昨天排了一早上,看守所才他媽讓我見當事人。”
“昨兒開庭,我還沒怎麼說話,法官就警告我,別給他上法律課,不然就離開這個法庭。”
“乾脆做非訴去了,刑訴錢少事多,還得挨未開化的民眾罵,咱們的客戶百分之八十都是家境貧寒的,律師費一而再、再而三地降。”
有人笑:“霍燃呢?他前天不是才接了一個大明星老婆出軌轉移財產離婚案中的刑事涉案么?這波操作騷,我看網絡上都快把他罵成翔了。”
“當律師的,就要臉皮比城牆還要厚。”
霍燃穿着黑色的線衫,坐在一旁的沙發里,像是什麼都沒有聽到一般,睫毛低垂,修長的手指隨意地刷着微博,直到看到了一條消息——
恆基地產千金訂婚。
他的表情冷冷淡淡,鎖上了屏幕,將手機扔在了沙發上,顯得有些煩躁,他探身過去,拿起桌面上的煙盒,抽出一支,咬在了唇上。
打火機火光幽幽,亮了一瞬,又熄滅。
他吐出了白色的煙霧,朦朧了眼前的視線。
陸渝州知道他為什麼煩躁,偏偏還有人談起了這件事——
“恆基地產千金不是訂婚了?跟陳氏集團訂婚的吧?聽說這位公主以前也是學法的,在檢察院干過吧?後來出了那件事,人家就乾乾脆脆回自己公司當法務去了。”
“檢察院這碗飯也不好端,要是我,家裏好幾十億,也早回家了。年底一到,警察急着沖業務,刑訊逼供什麼都上了,檢察官里少不得極端正義者,胡亂完成指標,恨不得所有人都判極刑,律師更不用說了,串供、偽造證據的也是一堆。”
陸渝州瞥了眼霍燃不太好的臉色,連忙轉移話題:“大老爺們能別那麼八卦了嗎,打牌打牌,要不上王者也行,難得一聚,我最近技術好得很,一帶四,打爆你們。”
有人罵他:“玩蛋,話騷操作不騷,這次有能帶的妹子么?”
“沒有。”
“一個妹子也沒有?全基佬,還能玩得津津有味?”
“能,看我橫掃。”
“別跟上次一樣,瘋狂給對方送人頭就成。”
“那也沒霍燃送的多,他現在還是一個受人鄙夷的倔強的青銅。”陸渝州悠哉悠哉登錄遊戲,衝著霍燃揚了揚下巴,“阿燃,打遊戲不?”
霍燃淡聲道:“不打。”
他站了起來,摁滅了煙頭,抓起掛在沙發背上的外套,唇瓣抿緊,邁步走了。
陸渝州的聲音遠遠傳來:“明天開庭呢,他還得回去準備準備。”
霍燃拉開車門,坐進了駕駛座上。
深邃的輪廓籠在了光線下,冷峻,下頷的線條微微繃著,透着淡薄的諷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