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0、風滿樓(二更)

340、風滿樓(二更)

後山懸崖邊的僵持還在繼續。

黑衣人要杜曉瑜去換回傅靈萱。

寧王妃站在原地,只能眼巴巴地看着,沒敢動。

芸娘精神緊繃,似乎是在計算着杜曉瑜的步子,一會兒好伺機營救主母。

杜曉瑜每走近一步,傅靈萱的心就更痛一分。

她不想的,她不想害嫂嫂,不想和黑衣人一起演戲騙她們。

可是如果她不演,回去母妃就會打她。

父皇提出條件,一旦這件事辦成,就晉封母妃為貴妃,早上出宮之前,母妃千叮嚀萬囑咐,一定要按照父皇的意思行事,否則就沒有她這個女兒。

她從小就怕母妃,更怕母妃不要自己。

所以,她只能對不起嫂嫂。

杜曉瑜看着傅靈萱哭,心裏也不好受。

傅靈萱雖然是她小姑子,可在她眼裏,還是個孩子,何況,這是公主,早上傅靈萱選中她以後,弘順帝就親自來了,讓她務必要好好照顧傅靈萱。

……

這番變故來得太突然,哪怕她處處警惕也絕對想不到送傅靈萱來如廁會被人給挾持。

杜曉瑜走到三分之二的時候停下腳步,看向黑衣人,“你放了她,我這就過來。”

黑衣人冷笑一聲,“你說了算還是我說了算?”

橫在傅靈萱脖子裏的短刀划拉了一下,割破傅靈萱的肌膚,疼得她叫了一聲。

“好,我答應你!”杜曉瑜提着一顆心,大聲道:“你別傷害她,我過來就是了。”

話完,加快了腳步。

芸娘本來想衝過去的,杜曉瑜背過手,做了個手勢制止了她。

這個黑衣人,跟一般挾持人質的綁匪不一樣,他身上的戾氣很重,但凡稍微不順他心意,他馬上就能撕票。

杜曉瑜之前有過被綁的經歷,但那伙人是奉命行事,沒有主人的指令,不敢擅自行動,而眼前這位,看言行舉動,好像是專程為了她而來的一樣。

杜曉瑜深吸口氣,屏退雜念,站在黑衣人跟前,語氣盡量冷靜,“這下可以放人了吧?”

黑衣人一把將傅靈萱推過去,挾持住杜曉瑜。

芸娘拳頭一捏,要出手。

寧王妃拉住她,面色雪白,“沒見八公主脖子上都見血了嗎,這個人可能不好對付,你別衝動,否則會害死太子妃的。”

芸娘一拳捶在身後的樹上,做暗衛這麼多年,頭一次活得這麼憋屈,若非黑衣人的身後是懸崖,她也不用顧慮這麼多。

傅靈萱已經跑過去,被寧王妃一把摟在懷裏輕聲安慰。

杜曉瑜感受着脖頸里短刀的冰冷,問黑衣人,“你到底想幹什麼?”

黑衣人嘴巴矇著黑巾,但因為離得近,說話時,熱氣噴薄在她的耳廓處,“要麼,跟我遠走高飛,要麼,跟我同歸於盡。”

杜曉瑜脊背綳直。

剛才在那邊,離得太遠聽不清,但如今這個聲音就在耳畔,哪怕沙啞,基本的音色還是在的,她聽出來了。

江亦臣!

“你,你是……呃……”

杜曉瑜的話還沒說出來,江亦臣已經收了刀,換成用胳膊橫在她的脖子裏,壓着喉管,一步步拖着往後退。

再過幾步,就是懸崖。

“我得不到的,別人也休想得到,既然你不喜歡我,那就跟我一起死!”

他的一雙眼睛裏,露出嗜血的光芒以及即將得之所愛的興奮。

“出爾反爾的王八蛋!”芸娘實在忍不下去了,也不顧寧王妃勸阻,直接衝過來。

江亦臣冷冷地看着飛奔而來的芸娘,勾唇,“你來啊,再往前一步,我就帶着她一起跳下去。”

“芸娘,別衝動。”杜曉瑜臉色漲得紫紅,搖着頭,艱難說出一句話。

芸娘不得不在距離杜曉瑜一丈開外停下來。

“還有你們倆。”江亦臣看向寧王妃和傅靈萱,“想去叫人只管去。”

寧王妃顫抖着,不停地搖頭,“你別傷害七嫂,我們不動就是了。”

“七嫂”這個字眼刺痛了江亦臣的心,他慢慢收回手臂,轉而掐住杜曉瑜的喉管,厲聲質問,“當初在城隍廟,我讓你跟我走的時候,你為什麼不走,他那麼傷害你,都不要你了你還跟他回去,你是不是犯賤?”

杜曉瑜的氣嗓被掐住,呼吸困難,說不出話,也無話可說。

擒住自己的男人體內種了蠱,如果沒猜錯,那個溫潤如玉的京城第一才子之所以會變成這樣,是因為試藥了。

江亦臣沒有學過功夫,他只是因為暴怒,所以力道大了些。

憑杜曉瑜的身手,她完全能反擊掙脫,但她心裏有些掙扎。

江亦臣是為傅涼梟和霓裳試的葯,客觀上來講,撇開江其佑,他是恩人。

而她一旦動手,就目前的處境而言,他肯定會掉下去,因為兩個人距離懸崖邊緣實在是太近了。

等同於她要親手殺了江亦臣。

葯還在江亦臣手裏,他一旦死了,婆婆幾十年的心血就得白費。

杜曉瑜很糾結,一時之間不知道該怎麼做。

“說話啊!”身後的男人在嘶吼,怨氣戾氣和怒氣都很重。

杜曉瑜閉了閉眼,用幾乎發不出的聲音慢慢擠出一句話來,“江亦臣,你放過自己吧!”

脖子上的力道猛地一松。

杜曉瑜終於能喘氣,劇烈地捂着胸口咳了起來。

不等杜曉瑜喘夠,身後的男人一把拽住她的胳膊就往懸崖邊拖。

杜曉瑜在第一時間做出應激反應,下意識地用另外一隻手肘去撞男人,力道十足,剛好撞到男人側腰最柔軟的地方,他悶哼一聲,雙眼變得猩紅,似乎越發堅定了要和她同死的決心,抓着她胳膊的那隻手好似鐵鉗,甩都甩不掉。

“放手!”

杜曉瑜冷喝。

江亦臣沒吭聲,他知道這個天下很快就會成為傅涼梟的,他就算帶走了杜曉瑜,也終有一天會被傅涼梟找到,那他就帶她去個別人找不到也打擾不到的地方。

杜曉瑜被江亦臣帶到懸崖邊,俯視着下面看不到底的深淵,她腦袋有些犯暈,身子奮力地往回拉。

江亦臣轉頭看她,目光突然變得很溫柔,“曉瑜,你放心,他有多愛你,等到了陰間,我會比他十倍百倍的更愛你。”

“你瘋了!”杜曉瑜突然意識到,這個人已經徹底失去理智,跟他講道理基本沒用,他完全聽不進去。

“娘娘,挺住,屬下來救你!”

芸娘快速閃身過來。

江亦臣加快速度,拽着杜曉瑜要跳懸崖。

杜曉瑜抬腳后蹬,踢中男人的膝蓋。

江亦臣沒站穩,一個趔趄跌了下去,杜曉瑜被他的大力一帶,腳下一滑,身子也跟着往下墜,眼瞅着就要掉下去,被及時趕到的芸娘一把拽住手腕。

杜曉瑜懸在半空,上面是使了大力將她往上拽的芸娘,下面是江亦臣,他沒有直接掉進深淵,而是抓住了她的腳踝,從那股勁道,她能感受到他今日不把她帶下去是不肯罷休了。

“娘娘,堅持住。”芸娘一個人的力道,拽不上兩個人來,臉色因為用力而變得難看。

正在這時,寧王趕到。

看到已經嚇得驚魂失色的寧王妃和傻站在原地的傅靈萱,又見那邊芸娘似乎拽着誰往上拖,忙問:“發生什麼事了?”

寧王妃立即醒過神來,哭聲道:“王爺,太子妃摔下去了,你快去救救她。”

傅涼睿聽罷,飛快往懸崖邊跑。

看清楚懸在半空的真是杜曉瑜,他馬上蹲下身,朝她伸出手,聲音帶着匆匆趕來的喘意,“把另外一隻手給我。”

杜曉瑜看了他一眼,男人來得很急,滿身風塵。

她沒有去問寧王為什麼會突然出現,只是把自己的另外一隻手遞給他。

傅涼睿握緊她的手腕,和芸娘對視一眼過後,二人正準備合力將人往上帶。

這時,樹林裏突然飛出一支羽箭來,直指傅涼睿的后心。

寧王妃瞪大眼睛,推了一把傅靈萱,一邊朝着傅涼睿跑一邊大聲道:“萱兒,快回去通知皇後娘娘。”

傅靈萱沒想到事情會變成這樣,呆了一下,隨後點點頭,邊哭邊往回跑。

寧王妃趕在那支箭射中傅涼睿之前往前一撲,護在傅涼睿背上,隨即因為後背傳來鑽心的疼而發出一聲悶哼。

而傅涼睿也因為她這個動作手腕鬆了一下,本來已經被拉上來一截的杜曉瑜又往下滑了滑,她看不到上面發生了什麼,只是覺得傅涼睿的反應不對。

“怎麼了?”她問。

傅涼睿抿着唇,沒言語。

寧王妃已經倒在一旁,還剩口氣,額頭上全是汗,嘴裏來血。

傅涼睿偏頭看她,“雲姝,你這是何苦?”

齊雲姝,是寧王妃的閨名。

印象中,這是王爺頭一回這樣喚自己。

寧王妃虛弱地笑了笑。

看到那支箭飛過來的時候,她沒有別的想法,她只知道,孩子不能沒有父親,寧王府不能沒有男主人,於是不顧一切地沖向他。

“能夠護住王爺,妾身死而無憾。”寧王妃臉色很蒼白,話已經說不完整,虛弱至極。

傅涼睿咬緊了牙關,“雲姝,你撐住,我馬上帶你回家。”

傅涼睿說完,看向杜曉瑜,再一次握緊杜曉瑜的手腕,還不等他用力,就聽到後面傳來“嗖嗖”的聲音,他回頭一看,是密密麻麻的羽箭,飛蝗似的。

傅涼睿臉色微變,吩咐芸娘,“你去擋,我負責把太子妃拉上來。”

芸娘不放心,也不放手。

寧王是主子的死對頭,誰知道這是不是他用的計謀,想害了太子妃以擾亂主子的心神,繼而害了主子。

“快去啊!”傅涼睿的聲音透着冷意,“你是想所有人都死在這兒嗎?”

芸娘看了一眼杜曉瑜。

杜曉瑜意識到上面的情況不對,點點頭。

芸娘不得已,鬆開杜曉瑜的手,起身後抽出腰間佩劍為寧王擋箭。

傅涼睿對杜曉瑜說,“你把他踢下去,我便能拉你上來。”

杜曉瑜點了下頭,眼睛看向下方。

這是個沒有輕功內力的世界,所謂的武功只是實打實的格鬥能力,端看個人技巧。

傅涼睿就算習過武,憑他的腕力,也不可能在這種情況下把兩個人都給拉上來。

而且杜曉瑜感覺得到,傅涼睿的體力在慢慢減弱。

幾乎沒有考慮,她拼盡全力去踹下面的江亦臣。

她一動作,傅涼睿就得更用力才能抓穩她。

杜曉瑜很擔心,“你能不能堅持?”

傅涼睿抓着她手腕的手又加重了力道,額頭上青筋鼓脹,從齒縫間擠出一個字,“快!”

杜曉瑜甩不脫江亦臣,她怕自己把傅涼睿也帶下來,到時候三個人都得掉進深淵。

冷靜三秒,她想了想,道,“江亦臣,如果你還能聽懂我說的話,那麼你聽好了,不管你罵我犯賤也好,還是別的什麼,我都是那句話,那是我和傅涼梟之間的事,一個願打一個願挨,與旁人無關。你有你喜歡的權利,我自然就有拒絕的權利,不喜歡你,就得陪你去死,如果這是你表達愛意的方式,那麼很抱歉,我無法接受。”

傅涼睿清澈的眼底漾起一抹訝異,崖下的黑衣人,竟然是去了九仙山幾年的江亦臣?

他和杜曉瑜之間,似乎有點……

沒等他反應過來,抓住杜曉瑜腳踝的人突然自己放了手,直直往下墜,沒入縹緲的深淵雲霧,消失不見。

傅涼睿頓時覺得手上鬆快了不少。

後方,芸娘還在奮力擋箭,對方來勢洶洶,似乎是打算置所有人於死地。

旁邊,寧王妃已經咽了氣,被青頭箭刺穿的後背,綻放開大朵血花。

傅涼睿知道時間不多,他顧不上別的,一手撐着地面,另外一隻手拚命將杜曉瑜往上拉,終於把人給帶了上來。

就在杜曉瑜剛站穩的時候,傅涼睿的后心猝不及防地中了一箭,他一個不穩往前栽。

杜曉瑜大驚,忙伸手去抓。

電光石火間,情景已經轉換了一番。

這次懸在半空的人換成了傅涼睿。

他因為中了箭,臉色很蒼白,神情也很虛弱。

杜曉瑜抓緊他的胳膊,“你別放手,我馬上拉你上來。”

箭尖從后心穿到前胸口,傅涼睿知道自己活不了了。

感受着她抓在自己手腕上因為緊張而汗濕的掌心,傅涼睿閉了下眼,虛弱地喊了一聲,“七嫂。”

“我在。”

“我這輩子沒求過別人,今日要永別了,你答應我一件事,可好?”

杜曉瑜眼圈泛着紅,“你說。”

他咳出一口血來,聲音斷斷續續,“雲姝已經不在,待我死後,幫我撫養……撫養懷笙,他還小,不能沒有娘。”

杜曉瑜鼻頭一酸,“好,我答應你,你別放手,我能救你上來,我能醫治好你。”

傅涼睿知道她在寬慰自己,勉力擠出一個笑容來,眸光前所未有的溫潤,用玩笑的口吻說:“都到了這一步,不放手不行啊!”

杜曉瑜沒聽懂這句話的深意,只是覺得生氣,“你是整個傅家皇室最有資格和太子一較高下的人,是傅氏江山的頂樑柱,怎麼能輕易放手?”

傅涼睿感覺自己的視線慢慢變得模糊,快看不清楚她的面容,聲音微不可聞,“既生梟,何生睿?我和他之間,總要分個勝負。”

杜曉瑜緊抿着唇瓣。

“我終究是爭不過他,不管是天下,還是……”他似乎已經完全沒有了求生意志,身子又往下沉了沉,腦袋低垂着。

“傅涼睿,你醒醒!”杜曉瑜大聲喊他。

傅涼睿艱難地抬起頭,他的眼前一片模糊,已經看不清楚她的模樣,另一隻手抬起來,想摸一摸她的臉,剛抬到半空,雙眼便慢慢合上,往後一仰,墜了下去。

他最後的那句遺言,似乎穿透了重重霧嵐,刺進杜曉瑜的耳膜里。

他說:這樣,也好。

杜曉瑜癱坐在懸崖邊上,雙眼無神,心裏已經猜到今天這些殺手是誰安排的了。

她早就知道,婆婆回來是為了幫傅涼梟掃清障礙。

她也早就知道,傅涼睿最終一定會死。

一個智計無雙內藏乾坤的嫡子,若是不能立於江山之巔,那他只能血祭山河,這便是他的宿命。

杜曉瑜望着深淵,彷彿看到了那張出塵俊逸的臉。

傅涼睿和傅涼梟是手足兄弟。

傅涼梟對付了那麼多兄弟,卻唯獨沒有重傷傅涼睿。

不是對付不了,而是傅涼梟惜才。

哪怕知道兄弟倆最終會有一戰,他也沒想過要弄死傅涼睿,想留着他,不是為了羞辱他,而是江山需要這樣的人才。

可是命運不允許,因為他們都姓傅。

九龍座上,只容得下一個姓傅的皇帝。

傅涼睿是那樣高傲的人,怎可能對傅涼梟俯首稱臣?做不了帝王,他只會選擇死。

身後,羽箭已經停止,芸娘身中數箭,拖着沉重的身軀走過來,“娘娘……”

話沒說完,身子一軟,跪在她旁邊。

芸娘倒下的時候,杜曉瑜看到皇后帶着人匆匆往這邊趕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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葯田種良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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