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六章 天命將近
一夜無話,天剛蒙蒙亮,阿福就第一個爬下了榻,急匆匆尋到了大船中間媚娘所在的艙室外,叩響了房門。
媚娘頂着一頭亂髮開了門,蓬頭垢面的模樣把阿福嚇了一跳。
“媚姨,你這是……”
“阿福?呵呼……”媚娘半睜着眼,抓了抓後腦勺,打着呵欠看着阿福,那模樣,眼看着是要又睡過去了。
阿福咧了咧嘴,看着媚娘直皺眉。“媚姨,你這樣子,還能診病么?”
“前兩日想到個老方子,我一時沒留意,兩天沒睡,昨晚睡了個飽的,診脈瞧病都不妨事,怎麼了?誰要我看?”媚娘說著話,又打了個呵欠,靠着門框直點頭。
“是母親不好了,昨日服過了葯與美姨玩笑,不知怎的,說是手抓不住碗了。”
“手抓不住碗?”阿美皺了皺眉,不解地道。“這可怪了,怎會如此?”
“媚姨,你去看看吧,我怎麼瞧着都有些不對。”阿福見媚娘發獃,不由拉了拉她的衣袖道。“媚姨,媚姨?”
“這事兒是不對,你且等等。”說著話,媚娘一個急轉身回了屋子,緊接着,裏頭傳出一陣乒乒砰砰的響動,過了不多時,她背着個藤箱出了屋子,拉過阿福的手急急地道。“走,去看看!”
“媚姨,你、你的臉,還有頭髮……”阿福有些為難地看着一身狼狽的媚娘,極委婉地道。“還是梳洗下吧。”
媚娘一愣,看了眼手上的臟污,又看了看身上塵土滿布的裙裳,嘖嘖兩聲,對阿福道。“等一等,我去換件衣裳。”
阿福趕緊點頭,看着媚娘進屋,他輕輕地舒出了口氣來。
“咦?福公子?你怎的這麼早在這裏?”
阿福抬頭看向來人,見是那百人精衛中那叫做阿四的,笑了笑道。“沒什麼,母親不甚舒坦,來尋人給瞧瞧。”
“這裏住的,是巫者么?還是醫士?”阿四好奇地朝着那艙室望了望,問阿福道。“上回見她時便病着,郡主還沒好么?”
“無事,只是請媚姨看看罷了。”阿福也不願多談,說著話,那邊小門‘吱呀’一聲開了,洗凈了臉換過衣裳的媚娘急匆匆走了出來。
“媚姨!”阿福上前拉住媚娘的衣袖就走,媚娘正整理絛帶,一個不穩便給他帶了個趔趄。
“小心!”阿四伸手去扶,一雙手正托住她綿軟的肩膀,免了她一場五體投地的“大禮”。
媚娘站直了身子,抬起頭來冷冷地瞪了呆住的阿四一眼,抬手拂去他還放在肩膀上的雙手,眼中隱隱有了怒色。
“走!”氣哼哼地瞥了阿四一眼,媚娘拉着阿福的小手,奔着船頭快步而去,只留下個還在發獃的阿四。
急急忙忙地到了船頭的艙室,媚娘一進門便到了榻前,看着還在昏睡的葉子儀,她看也不看一旁的公子成,沉聲道。“她睡了多久?”
“昨日酉時到現在,快六個時辰了。”公子成看着葉子儀透白的小臉兒,低聲道。“那葯,不是可以移人壽數么?是不是我的壽數不夠了,她才會如此?”
媚娘看他一眼,沒有說話,只是伸手扣住了葉子儀的腕脈。
坐在榻上守着葉子儀的永憶見媚娘神色沉凝,禁不住去看阿福,見阿福向他搖頭,這才心神不寧地抱緊了葉子儀的左手。
按了一會兒右手的脈,媚娘手一伸,對永憶道。“把那邊的脈象給我看看。”
“哦。”永憶跪在榻上,趕緊把葉子儀的左手遞給了媚娘。
媚娘捏着葉子儀脈門皺着眉按了一會兒,把左手交還給永憶,對公子成道。“齊王,還是早些找到巫桀吧,阿葉的身子無事,想是天命近了,那養魂續命的葯不怎麼頂用了。”
“子儀她……還有多久?”公子成的聲音有些發顫,他眼神空洞地望着沉睡的葉子儀,玉白的臉上全無血色。
“這個……我也不知。”媚娘垂眸,嫵媚的雙眼中帶了淚光,她搖了搖頭道。“我雖做過巫女,卻只學了藥理,巫術並無修習,探天命,做法術,都是不通,若是不然,也不會讓阿葉受苦了。”
“我知道了,辛苦你了。”公子成傾身握住葉子儀的手,再沒有說話,他只是望着她那近似沒有生氣的小臉兒,眼中原有的一點點靈動慢慢消散。
幾人沉默了會兒,阿福上前拉了拉媚娘的衣袖,帶着她出了艙門。
越過了門口的拂右,兩人直走到了一間空艙室內,阿福這才放開了媚娘,後退了一步,向著她倒地一跪。
“阿福斗膽,懇請媚姨為母親涉險!”
媚娘嚇了一跳,趕緊側身避過扶起了阿福,蹲在地上與他平視,媚娘邊拍着他衣袍上的塵土邊道。“你這孩子,做什麼跪我?有什麼事說就是了,你娘與我有過命之恩,我怎麼會袖手不理?再險再難,只要能救她,我必不相負!”
“多謝媚姨。”阿福哽咽着,眼中含淚點了點頭,他看着媚娘,撇了撇小嘴兒抬袖擦擦溢出眼角的淚水,認真地道。“媚姨,若得巫桀現身相助,我只手頭現有的東西還不夠,還得勞媚姨帶人去齊國深山,獵一條百年大蚺方可與那巫桀相談。”
“百年大蚺?”媚娘皺眉,想了想道。“這樣的巨蚺,如何獵得?百多年,怕是要成蛟了,尋常人想是難奈何它。”
“巫桀多年前曾在齊地鏖戰山蛟,他早就想要此物煉藥,只是苦於一人無法應付,我向龍江大巫討得了制蛇之法,只要尋到它,自然有法子制住它!”阿福說罷,握住媚娘的手道。“媚姨,此次雖有妙招,卻極是兇險,現下只有你懂巫陣排法,這次全靠你了!”
“既如此,我知道了,交與我吧。”媚娘點點頭,站起身來深吸了口氣,對阿福道。“要帶多少人前去?做什麼,你都與我說,餘下的我自會安排,便是拼了性命,也會將那巨蚺帶回來的!”
阿福點點頭,眼中滿是不舍,他仰着小腦袋,努力忍住淚水,聲音微啞地道。“媚姨且收拾一番,我去吩咐那一百精衛待命,同你一道前去!”
“好。”媚娘撫了撫阿福的發頂,微笑着道。“阿福,好好照料你母親,等着我回來。”
“媚姨!”阿福猛地抱住媚娘的腰,一頭扎在她腰間,哽咽着道。“媚姨,你一定要回來,一定一定要回來,母親不能沒有你,阿福也不能沒有你!”
“傻孩子,我是誰啊,對付一條小蛇而已,不會有事的,安心等着我回來吧。”媚娘拍了拍阿福的背,眨去了眼中的淚意,笑着道。“好了,快放手,我得趕緊回去收拾了。”
“嗯。”阿福悶悶地應了聲,慢慢放開媚娘,看着她笑容明媚地離了屋子,他抬袖抹乾了臉上的淚,挺起胸背,腳步堅定地走了出去。
燈火明亮的艙室內異常安靜,公子成一動不動地守着葉子儀,好似一尊雕像,一旁的永憶看看娘親,又看看父王,眼中滿是擔憂無助。
耳聽得外頭一派熱鬧,永憶忍不住起身向著榻尾爬去,站在一旁的阿美見了,趕忙上前扶住永憶小小的身子,給他套上了鞋子。
藉著阿美的手,永憶輕手輕腳地爬下了榻,披上了件小披風,由阿美護着出了艙門。
見到兩人出來,拂右拉住阿美問道。“夫人如何了?可是還睡着?”
阿美點了點頭,看着他眼中含淚。“媚娘說是不好了,讓王上趕快尋巫桀前來呢。”
“是么,看來福公子折騰也是為著這事。”拂右輕嘆了口氣,低頭看向永憶,蹲在他面前給他理了理披風道。“大子還是不要過去了,福公子正安排人手,那邊忙亂得很,你太小,怕是會不小心碰傷了你。”
“大兄要出門么?怎的有這許多人在此喧嘩?”永憶咬了咬紅艷艷的小嘴兒,想了想道。“拂右,你同我一道過去看看吧,父王與娘親都不好了,我得知曉大兄要做什麼,可不能讓他再出什麼事!”
“這……”拂右略一猶豫,阿美在一旁開口了。
“你便帶大子過去看看吧,咱們也好放心。”
拂右抬頭,見阿美也是一臉擔憂,遂點了點頭。“也好,你先進去守着,若是夫人醒了,着人前來相告。”
“好。”阿美頜首,看着兩人拐過了艙室的邊角,這才進了船艙。
眼看着僕從們不住從底艙搬出貨物運到船舷處降到下頭,永憶抿着唇在人群中找尋着阿福的身影,直看到在一旁聚着的人群中眾人腿腳間露出的那星藍色的衣裳,永憶很是開懷地拉着拂右小跑了過去。
“此次行事,必要遵從媚姨與眾巫者的安排,不可擅自行事,此物不比旁的猛獸,已有了靈性,稍稍一個小錯,便可使你等全軍覆沒,切記切記!”
阿福極認真地叮囑着眾人,那帶着童音的聲音沉穩之極,帶着上位者才有的威嚴,全然不似個不到十歲的孩童。
“是!”
眾人應聲,阿福沉聲道。“萬事小心,且去罷。”
待到那邊眾人散了,永憶這才撲了上去,抱住阿福一下便貼在了他身上。“大兄!”
“你怎麼來了?”
“聽到外頭有動靜,我怕大兄情急犯險,特來看看。”永憶揚起小臉兒,眨巴着濕漉漉的大眼睛道。“大兄,你不會和他們去犯險吧?”
“我去做什麼?不能獨當一面,不過是累贅罷了,放心,我有自知之明。”阿福拍了拍永憶的背,領着他走到船舷邊,一同望着那船下的十多艘快船,輕聲道。“只望一切順利吧。”
“他們回來,娘親便有救了么?”
“但願吧……”
看着大船下那忙碌的景象,阿福長長地嘆出口氣來,抬眼望向了船頭方向遠處的山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