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上山聽書
一轉眼,秋盡冬來。
建康的冬寒濕潮冷,一入冬便是接連幾日的陰雨,淅瀝的冬雨綿綿而下,倒是比北方的寒冬雪夜更是難熬。
圍着棉被坐在燃着火盆的木屋內,葉子儀看着屋門外滴雨的房檐,數着那水晶一般滴落的檐雨,不知不覺便有些發困。
幸好越人家世極好,所以葉子儀冬天才能有火盆取暖,沒有這些,要應對建康的冬天幾乎就成了一種酷刑了。
謀划談判了一個月,葉子儀這生意算是談妥了,正趕上連日來又是下雨又是降溫的,她腰腿酸痛的毛病犯了,自然也懶得往外跑了,
一想到身上這毛病,葉子儀就鬱悶得不行,沒人可埋怨,她只能又把那公子成給埋怨了一遍,緊了緊身上的被子,繼續數檐上的水晶似的雨滴。
忽然,遠遠地傳來一陣匆忙的腳步聲,那腳步聲雖急,卻帶着種天然的從容,踏着積水而來,帶着特別的節奏,聽得葉子儀不由慢慢翹起了唇角。
“阿葉!”
越人高瘦的身影在門邊一閃,脫了腳上濕了大半的布鞋進了屋,他三兩步便到了葉子儀身邊,蹲在火盆邊伸着雙手取暖。
“咦?哥,你喝酒了?”葉子儀伸着脖子嗅了嗅,皺眉道。“好淡啊,不像是喝多了的酒味兒,哪來的酒味兒?”
“嘿嘿,別問了,快些穿衣,我帶你去個好地方。”越人說著,把葉子儀一拉,見她衣裳單薄,起身從屋內的漆櫃裏翻出了件薄棉衣和件皮毛的褙子給她披在身上道。“快走快走,晚了可沒地方了。”
“去哪啊?”葉子儀還要再問,卻是給越人拉到了門口,幫着她忙忙地穿上了鞋子,越人拉着她的胳膊就衝出了門。
雨水不知什麼時候停了,太陽從雲中露出一角,灑下一片淡金色的暖光,葉子儀跟着越人跑着,看着他高大瘦削的背影,壓抑的心情也變得愉悅了起來,直跑到眼前發黑,才拉着越人放慢了腳步。
院落的側門處,早有馬車候在外頭,拉着葉子儀上了車,越人一臉興奮地催促着車夫趕路,順手抄起車上的一隻小罈子,放入了車中的小泥爐上溫酒的銅盆里,他放得有點急,立時濺出一片水漬來,衝著葉子儀尷尬地一笑,越人往軟墊上一仰,嘴角始終帶着笑意。
車廂里沒有火盆,小泥爐也沒有多少熱量,葉子儀四肢縮在皮褙子裏取暖,那模樣直與個毛球相似。
算起來,自打降了溫后,她也有一陣子沒出來了,看着早上忙碌的街市,穿棱的行人,葉子儀不由得感嘆起命運對自己的眷顧。
隔着車簾憐憫地看着外頭那些冬日裏依舊穿着麻衣,凍得手腳發紫的路人,她開始慶幸自己有個疼她的師父,有越人和勇這樣的好兄弟,如果沒有他們,可能現在的她,不是死在了公子成手裏,也可能已經不知道凍死在哪個荒郊野外的角落了。
輕輕地呵了口氣,葉子儀倚着車壁,微眯着眼慢慢揚起了嘴角。
半山居聽人說書,是時下樑國儒士很是推崇的冬日集會,越人好不容易得了機會,第一個想到的就是葉子儀了。
兩人說著聊着,葉子儀也不禁對那個被越人誇讚的草廬好奇起來,而對那個無酒無肉不開書的八旬老叟,她越聽越覺得是個傳奇了,不由得也嚮往起來。
路上有些泥濘,馬車穩穩地行出了城門,朝着城外的一座高山行去,晃晃悠悠到了半山腰,就見那山腰上早已經停了十幾二十輛的牛馬驢車,見到如此,越人急急地帶着葉子儀下了車,順着一條青石小路進了山林。
小路正在陽面的緩坡上,陽光透過乾枯的樹枝投下,映得青石台上光影斑駁如畫,踏在落葉上,清脆的裂響在耳邊分外清晰,真是好一處安靜的所在。
這條小路曲曲折折,過了沒多久,兩人就出了林子,林地間的一處空地上,幾座泥牆草頂的小屋在一片臘梅中慢慢顯現,炊煙裊裊,梅香陣陣,真可說是個世外桃源了。
繞過了梅花林,越人帶着葉子儀到了一座竹籬小院兒前,推開竹片編成的院門,只見院兒里紅爐高架,肉香四溢,竟是設了兩個大大的烤架,有幾個漢子正在烤着整隻的野豬,那金黃色的油脂不時滴到火炭上,嗞嗞地冒着青煙,味道卻是分外香濃。
聞着那誘人的香氣,葉子儀吞了吞口水,天可憐見,她可是早就餓了,最愛的就是烤肉,現在看見這麼兩個大烤架,黃燦燦冒油的豬肉,差點兒就控制不住奔過去了。
“哎呀,終是到晚了,錯過了千梅會。”越人一跺腳,拉着葉子儀快步進了茅屋。
屋子裏早坐了三十來人,榻幾也就那麼二十幾個,越人拉着葉子儀走到門邊上唯一一處空位坐下,這才大大地鬆了口氣,笑嘻嘻地把手中拎的酒罈子擺在了小几上。
葉子儀很是納悶兒,環視了屋內其他人一眼,見几上都有酒壺,更不明白了。
屋內的人談笑風生評斷時事,三十多人一同說話,很是熱鬧,不多時,兩個小童進了屋,每桌都給分了一漆盤的豬肉,把那肉分完,便就站在主位兩側,這時,茅屋外進來個一瘸一拐的白髮老人,這老人搖搖晃晃地到了主位,撩衣一坐,下邊的人立時都安靜了下來。
“今日諸君到此,有酒有肉,且聽老夫說一段,渭水文王聘子牙吧。”老人說罷,捋須慢慢講了起來。
酒肉的香氣,加上老人不疾不徐生動的講述,不知不覺間,葉子儀便被這老人的段子吸引住了,正聽得入迷,就覺得身邊一暗,她回頭一看,卻是個戴着帷帽的黑衣男子,這人問也沒問,就這麼坐在了她身旁,靠着門框聽書。
葉子儀看了他一眼,見是個身材修長的布衣小哥,倒也沒那麼反感,沒一會兒就給那說書的老人吸引了注意。
直說到日暮西斜,霞彩漫天,老人這才遣散了眾人,葉子儀跟着越人起了身,見那黑衣小哥還是保持着原來的姿勢,動也不動,她不由上前拍了拍他的胳膊道。“哎,散場了,起來吧。”
見這人不動,葉子儀還要再叫,卻給越人拉出了門去。
“怎麼了?”葉子儀走了幾步,停了下來拉住越人道。“這麼急做什麼?”
“阿葉,你行事太過魯莽,莫要衝撞了那貴人才是。”越人說罷,拍了拍葉子儀的背道。“好在那貴人好脾氣,沒有發落你的罪過,快走吧。”
“貴人?”葉子儀回頭看了眼那木屋,撇了撇嘴道。“唉,真不想回去啊,這老爺子說得真好,我都不想走了。”
“休得胡言!快走快走!”越人見葉子儀越發的口無遮攔,忙拉着她急急地往來路而去。
屋內的那講古的老者見人都走凈了,笑眯眯地看着門口的黑衣男子道。“子瞻,還不過來?”
黑衣男子站起身,修長高大的身影直是遮住了門口的霞光,他緩步走到老人身前,深深一揖,清靡的聲音有如天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