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斷關河》十五(2)
亨利朝前走了兩步,目光閃爍着無限讚美和傾慕,似在對天壽姣美的面龐行注目禮,他的聲音顫抖着,時斷時續:"小四弟……你……你太美了!……"他努力尋找着最合適的詞彙,"一枝……一枝沐浴着朝霞、含着露珠的紅玫瑰!"
帶着淚珠嬌笑的天壽,臉兒更紅,眼睛更亮,顫動着嘴唇想說什麼,卻一句話也說不出。
亨利托起天壽的小手,低頭去吻那潔白的手背。天壽第二次接受這樣的夷禮,已經不像第一次那樣驚恐,但仍然拘謹。不料亨利吻過手背,略一停頓,又把那隻小手翻轉過來,把無數熱吻投進那粉紅色的溫熱的手心,並且把自己的面頰也貼了上去。
他沒有想到,僅僅三天的分別,他就這樣難以忍受。
他坐立不安,喪魂失魄,食不甘味,寢不安枕。
他怎麼會這樣醉心於他的小四弟?這一切又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
是小四弟一見到他就放聲大哭,拿他當親人一樣依戀的那天嗎?……
或者,是那一次,天壽從他手中一把搶走他的銀項鏈的那一瞬間?……
不,也許更早,在梨園四結義的時候,在他還是個少年的時候,他就愛上那個小仙女了。這份情感深藏在他內心一角,始終沒有死去,特殊的境遇、特殊的機會,使它如同遇着合適溫度的酵母一樣,迅速膨脹,很快就充滿了他的心,完全佔據了他的感情……
醉了!兩人都醉了!相扶相交的手,傳遞着激情的巨大衝擊,他們感到彼此血脈相通,在和着一樣的節律搏動。亨利不願再等,他要鼓足勇氣,說出他此刻最想要說的話……
"亨利!"布魯克夫人在他身後歡快地叫他,絲毫沒有注意自己打斷了多麼關鍵多麼緊要的訴說。夫人滿臉是笑,指着跟進來的陳媽,又指着天壽,靠近亨利的耳邊,輕輕地說了幾句什麼。亨利大喜,望着天壽下意識地問了一句:"真的嗎?"隨後用英語對夫人說:"這對醫生來說是最好的消息,也是我作為一個醫生的成就和榮譽!"
天壽不用翻譯就領會了他們在說什麼,感激之情非表達不可。她忍着熱淚說:"是天緣湊巧還是我命大,讓我遇着亨利醫生,兩次救命,更讓我再生成人!來生來世變犬變馬,也要報答你的大恩!"說著就對亨利跪了下去。
亨利知道中國的官場行跪叩禮,可眼見心愛的人向自己雙膝跪倒叩頭,頓時手足無措,慌慌張張地說:"你這是做什麼呀?我又不是你的長官!"
陪在一邊的陳媽笑道:"你是她的大恩人嘛,理當的,理當的!"
亨利心念一動,突然想到:如果小四弟僅僅因為感激他而不得不接受他的求婚,那豈不糟糕!他需要的是雙方的愛情,他要獲得同樣的感情回報,他要小四弟像他愛她一樣,熱烈地愛他。而在不能確定這一點之前,他不該強人所難。
亨利連忙扶起天壽,嘴裏不住地說:"不要跪,再也不要跪,更不要叩頭,我不習慣,看着心裏難受。"天壽站起,亨利對她全身上下一打量,這才發現,才驚喜地說:"你已經能站,能走了!這真太好了!……"
天壽見他藍眼睛瞪得好大,喜出望外的樣子,不由得抿嘴一笑,在他面前來來回回走了兩趟,雖然走起來還有些不利落,但苗條嬌小的身材、烏黑閃亮輕輕擺動的大辮子和笑盈盈的黑眼睛,實在太好看了,亨利簡直心花怒放。布魯克夫人和陳媽小傑克看到亨利醫生那麼驚奇,也很得意,因為天壽的康復有他們的功勞。
大家坐定,說著這三天來的各種趣聞,天壽不由得抱怨這三天格外漫長,叫人沒法忍受。亨利說,昨夜他正在欣賞江上初升的月牙兒,似乎聽到遠處有琵琶聲,問是不是天壽彈的。小傑克拍手笑道:"沒錯沒錯,是她,還一面彈一面唱呢!"亨利就請天壽再彈一遍,並笑着學說了一句京片子:"您就賞給我聽聽,成不成?"
天壽一笑,抱起了琵琶,彈了幾節引子,隨後頓開喉嚨,邊彈邊唱:
〖GK2!〗〖HT5F〗秋風清,秋月明。落葉聚還散,寒鴉棲復驚。相見相親知何日?此夜此時難為情……
如泣如訴,一唱三嘆,徐緩悠長,纏綿悱惻。亨利痴迷地看着她,幾乎忘了身在何處,甚至忘了自己的存在,為了眼前這位美麗聰慧、天下無雙的小仙女,他願意貢獻自己的一切!……
一曲終了,眾人如夢方醒。布魯克夫人雖然一句歌詞也聽不懂,卻也感動得用小手絹抹眼角,說這太美了,一定要在聚會中表演,讓所有的人都大吃一驚……
這天晚上睡覺之前,天壽沒有再提醒自己,沒有重複自己的決心,美好的一天填滿了她的整個身心,此時她第一次想到:為什麼我就不能嫁給亨利?願天下有情人都成眷屬,夷人不也是天下人嗎?……
後來的日子裏,亨利又同以往一樣,每日去看天壽。這已成了他生活的中心,連璞鼎查爵士和中國朝廷代表的和談都不能引起他的更多關注。
艦隊停泊在南京城外的江面上,戰爭恫嚇只是談判桌上討價還價時一個最重的砝碼。沒有戰事也就沒有傷員。由於盛夏已經過去,也由於中國官方供給了大量質地優良的食品,病員也很稀少,這使得亨利每天在測量船上可以從吃過早飯一直待到黃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