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雄時代》第二章(5)
史天雄自飲一杯,痛苦地閉了一會眼睛,自言自語道:“可怕。你抬舉我了,在京城呆久了,呆久了。承偉是我家裏的人,我對他基本上是一無所知。這些都是聽他說的。如果他不是早就打上了陸川的主意,那他就是個天才。他對你們研究得很透了,而你們卻像我一樣,對他一知半解。他還不至於坑你們,可他到底想幹什麼呢?”秦思民也無法回答這個問題。接下去,兩個老同學只能借酒敘舊了。分手的時候,史天雄又問:“思民,在陸川,是不是花一萬塊錢就能買個村支書當三年?你要說實話。陸承偉說,想當一年村計劃生育專干,也要投資兩千元。是不是不好回答?”
秦思民難堪地笑笑,支吾道:“這,這也沒什麼不好說的。你說的這種情況,我還沒遇見過。陸川出的貪污受賄案,還沒這種例子。社會以權力為中心,沒辦法。眼下也只能割看得見的毒瘤。”史天雄很不滿意這種回答,心裏道:“癌症可是看不見的毒瘤,它是絕症。”
外面起了秋風,涼意浸人,兩人的步子沉重起來。
第二天中午,田青廉和秦思民懷着希冀,忐忑不安地去了鳳凰海鮮大酒樓。酒席一開,陸承偉就定了調子:設這桌上了龍蝦、三文魚和茅台的便宴,目的只是答謝兩位父母官不遠幾千里來為父親祝壽。五個花容月貌的年輕小姐,靜靜佇立每個人身後,像畫中人一樣無聲無息,只在換碟子點香煙時才弄出幾個小心翼翼的響。齊懷仲和顧雙鳳也只是一味地勸酒,一口的套詞。滿屋子響的都是親熱的話語,可兩位縣官都感覺到與陸承偉的距離正在拉遠,不禁感到燥熱氣短起來。酒在三杯中,田青廉還能分出精力比較一下顧雙鳳這枚熟透的桃子和身旁這些青杏的區別,見陸承偉主題這般明確,再也不敢分心,集中精力想着如何把談話引向正題。田青廉說:“一個星期前,我們決定把公墓區……”陸承偉馬上接道:“感謝你們在划公墓區時,還能想到陸家在祖墳安息的先祖。承偉再敬你們一杯。”
吃了一個小時,秦思民說話了:“承偉,咱們是不是接着昨天的話題談談?”陸承偉一拍腦門兒道:“你們不提,我都把這檔子事給忘了。你們在父親隱退十年後,還能記得他的生日,我們一家人都很感動。這種真情,如今比咱們的大熊貓還稀有哇。中國人常以父親的出生地為籍貫,我應該算是貨真價實的陸川人。陸川的國企問題,如今很好解決了,如今的政策允許賣給私人。如果你們信得過我的實力,選個十來家賣給我就行。你們徹底解決基金會遺留問題,只差七八千萬嘛,很好辦。喝酒,喝酒。”
秦思民和田青廉都愣住了,他們都沒想到是陸承偉自己要買這些企業。
陸承偉要的就是這個效果,瞪着眼問:“是不想賣給我呀?還是覺得我買不起?中介的業務,我們早不做了。”自嘲地笑笑,“別說你們有這種疑問。有疑問是正常的。譬如懷疑我手裏這些資本的來歷,譬如懷疑我可能會趁人之危逼你們賤賣國有企業。我的親姐夫也在懷疑我呀。你們不想賣給我,也沒關係。我這個人,邊緣了多年,沒事就研究中央文件,我相信政策。你們如果只想大型國有企業兼并這一個結果,我恐怕就幫不上什麼忙了。”田青廉忙道:“我們沒別的意思,對老弟,斗膽稱你一聲老弟吧,你看上去也就三十齣頭,對老弟你的實力,我們也不懷疑。你要收購十家陸川的企業,我們聽起來,像是在做夢。所以,我們一時……”陸承偉接道:“這就好辦了。我收購哪些企業,我的辦事處主任會告訴你們。你們要信我,可以着手對這些企業進行資產評估了。搞完評估,我們就可以進行實質性談判了。人員包袱,我決不甩給你們。工人和農民如今活得都很難。我只準備裁員百分之十。”
田青廉和秦思民又被震住了。
陸承偉接著說:“收購后,我想搞成股份制,陸川政府可算百分之十乾股。這只是我的初步設想。人挪活,錢挪也活,應該讓陸川的企業都動起來。你們看呢?我再說一遍:這件事千萬不能勉強。”
聽到這裏,秦思民還是把它看做天上掉下個林妹妹之類的夢想。這些企業讓他嘔心瀝血多年,也讓他頭疼了多年。陸承偉出了錢,背着幾十年積攢下來的沉重包袱,又無條件地送給陸川政府百分之十的乾股,天下哪有這等美事?有一剎那,秦思民在想:是不是陸家在用這種方式尋找一個下台的台階?不管,傷面子,管又管不了,只好這樣大包大攬,逼你不好意思把破東西賣給他。可又一想:一旦陸承偉是真的想買呢?錯過這個機會也太可惜了。陸承偉買這些企業幹什麼?當玩具玩兒嗎?這個念頭又冒了出來。《資本論》曾這樣揭示資本家的本性:當利潤能達到百分之三百時,這種人連殺頭都不怕了。正不知該怎麼回答,只聽田青廉先表態了:“陸總,我們回陸川就進行資產評估。陸川能出你這種高人,是九十萬人民的幸事啊。”
陸承偉眼睛盯着餐巾看,慢慢地說:“我想補充兩點。第一,我是陸震天的兒子,紅色政權的傳人。我要是對陸川搞落井下石、玩空手道賺故鄉人的錢,老革命家肯定會大義滅親,陸川的父老鄉親會挖我家的祖墳。第二,我的承偉實業,與我爸、我大哥、我姐夫,沒有絲毫關係。我們合作期間,我不想驚動他們。”看看手錶舉起酒杯,“兩點半,我約見了一個日本客人,失陪了。來,為我們開始合作,干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