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章 主角
我大義凜然的態度的姿態引來了高敏的哂笑,就彷彿成年人嘲笑小孩子。
“你覺得我想對你姐姐做什麼?”她反問道。
“我怎麼知道?”我當然地回答,氣勢在她的笑聲中已經有點弱了,“不過女人嘛!總是有點……嫉妒心什麼的。”
高敏又繼續笑了笑,“好吧,嫉妒心,我承認我確實有這東西,但是你覺得我會把它用在這件事情上?當然,你有資格看輕我的人和人品,但是對於我來說,認為我會把嫉妒心用在這件事情上,比認為我是一個壞女人還讓我覺得受到了侮辱。”
雖然說這話的時候,她臉上還帶着笑容,但是從她的語氣我可以分辨,她是帶着情緒在說真話,也就是說,她是真的因為感覺到了侮辱而在惱火。
我原本打算的表演立刻就偃旗息鼓了。
對於我來說,高敏的這番言行也是一場有趣的表演。她說的話和某位鬥士所說的話類似,那位鬥士在被謠傳、被懷疑和友人的老婆有染的時候說:“你可以不相信我的人品,但是你不可以懷疑我的審美。”
對於高敏來說,幾乎也是一樣,她承認自己的嫉妒心,卻為別人懷疑她把嫉妒心用在對其他女人的戀愛故事上而感到惱火,哪怕這戀愛故事的男主角是她老公——雖然也許很快就要加上“前”這個限定詞了。
所以,她究竟心中在意的是什麼呢?找我姐姐又有什麼事情?我越發地一肚子疑惑。
“你當然不是壞女人。”我說道,這倒不算是為她辯解,“不過你做事情的方式大概不太符合主流的意識形態。”
“意識形態這個詞可以這樣用嗎?”
“阿爾都塞就這麼用。”
“我聽過他的名字,不過我對他沒什麼了解,你還讀他的書?真是不務正業!”
“這是出於愛好,再說我的論文基本上也已經寫完了。”
“本科論文而已。”她斜瞥了我一眼,“如果你對阿爾都塞這類似的哲學家比較感興趣的話,我以為你對於學術還是有追求的。”
“是的,但是如果我不讀理工科的話,我是不會對和我專業差距這樣大的學術內容感興趣的,距離總是產生美感和誘惑。”
“是適當的距離。就好像我們現在這個距離。這個距離正好保持一定的陌生感和神秘。”
“毋寧說是不了解。”
“你可以發揮自己的推理能力和想像力,畢竟什麼都依靠坦白的話就沒什麼意思了。”高敏一副饒有興緻的樣子,彷彿是在對待一場遊戲,這大概才是男女之間保持關係的正常態度。
“總要給點提示啊!”
“事物都是聯繫的,基本的信息需要你自己觀察,然後就可以從一滴水推理到尼加瓜拉大瀑布。”
“不要拿福爾摩斯做幌子,你這是形而上學的思想。事物之間的聯繫是具體的、有條件的、內容上的聯繫,不是形式的、無條件的聯繫,只是形式地使用這句話,不是真正的辯證唯物主義的原則。”
“所以?”高敏一副好笑的表情問道。
“我也不是一個高明的心理學家,你起碼要告訴我你想做什麼!至於你這樣做這件事情,內在的邏輯的、具體的內容的聯繫到底是什麼,倒是可以讓我去猜測。當然你這樣說的話,我自然覺得整件事情當然絕不是‘嫉妒’和‘報復’這麼簡單的邏輯,但是女人自己不說,誰知道她們怎麼想?所以你到底想做什麼?”我終於忍不住地追問道。
高敏繼續回應我一個非常女人的答覆,“你猜呢!”
好在不是另外一個非常任性女人的答覆:我就是喜歡這樣!
人這玩意,是很奇特的一種生物。有哲學家講說:人具有天然的形而上學的傾向,總是忍不住想要整體地、全面地去把握世界。
我就有這種傾向,拘泥於因果的鏈條,有時候反而接受不了太簡單太主觀的理論——譬如純粹出於女人的任性這種理由。
此時的高敏,她什麼都不說反而越能在我眼中顯得高深莫測,讓我覺得她所謀甚大,思慮甚遠,哪怕我成了她的棋子,但只要最後收穫一幕盛大的歌劇,便足以慰藉我“貪婪”第一推動力的靈魂。
但是如果她只是單純因為噁心不想找她老公解決生理需求,又僅僅因為看順眼和方便勾搭上我,生孩子純粹出於爭奪財產,這反而讓我覺得很失望,因為這樣我的角色也不過是一個黃毛而已,沒什麼格調——雖然黃毛的故事很刺激。
不得不說,如果一個人所謀甚大,眼光甚遠,他做事情就會足夠地自我剋制,協調好眼前和長遠的關係——前提是他又有足夠強的能力和手腕做好平衡,不然就是眼高手低。
我現在不能確定高敏是不是有遠大的理想,但是從她剋制身為女人的情緒,心平氣和地和老公的“小三”和“小三”的弟弟打交道,甚至要把自己的妹妹嫁給我的行為來看,她眼光長遠不長遠我不知道,這份心性絕非普通女人所能有的。要麼她所圖的的東西利益巨大,值得付出,因此理智做出取捨;要麼她根本不把通俗的愛情當作必要的一回事。
這種女性,就我所知的,只有波伏娃同時具有這兩種境界,其餘表面不在意通俗愛情又貌似有自己的人生哲學的人,幾乎都是被生活所逼迫的斯德哥爾摩症候群。
“承蒙誇獎,實在是不敢當。”高敏有些開心地笑起來,“如果我是波伏娃的話,你豈不是薩特?”
這個比喻我非常喜歡,不過就我而言,我還不敢如此狂妄。
“也說不上啊,畢竟我也比不上波伏娃。”高敏抿了抿嘴,“如果高欣是波伏娃的話,你一定更高興一些。”
我們了解偉大的哲學家,很多時候都是從表面的,膚淺的、庸俗的角度去窺探別人的生活瑣事和私隱——畢竟他們如何思考一般人看不到,從著作去了解也看不懂,所以只能停留在小市民的趣味上,譬如說嚮往不已地稱讚波伏娃是最好的伴侶——依據僅僅是她給薩特介紹新的女朋友——還是自己的學生。
只從事件的表面和道德的立場上去理解的話,這簡直是庸俗不堪的事情,但是實際上我們都知道這兩位的靈魂絕不會局限於世俗的趣味——他們有更高的精神上的追求。因此,我們就必須承認,對於某些人僅僅從道德的立場出發進行評判大概出發點一開始就錯了!
“呃……你想說什麼?”
沒什麼,我只是想問你聽懂了沒有——你懂不懂我繞來繞去究竟想要表達什麼?
高敏露出鄙夷的表情來,“你覺得我不能理解這些東西?你到底覺得我有多庸俗?你也太看不起經濟學家了吧?”
說起來我確實有些看不起經濟學家——一部分而已,不過我早就意識到,他們不是純粹的學者,擔負著政治家的職責,這樣想的話,我同樣看不起許多政治家,但是不能否認他們存在的合理性以及他們本人的奮鬥……當然,還有歷史的進程下的值得小市民仰望羨慕的命運。
所以最後,只能看不起我自己。
畢竟在歷史的舞台上扮演一個丑角——那也是一個角色——蹲在後台和蹲在台下的都不算。
高敏哈哈大笑起來,“所以你願意扮演丑角?”
不,算了,這不符合我的美學,我是主角中心論者,所以現在長了一對翅膀。
高敏掩飾不住自己的笑意,“好吧,我知道你的意思了!”她一邊笑一邊拍我的肩膀,“你現在還是少年維特之煩惱,還沒有進化到浮士德的地步。”
這個比喻……略顯得貼切,所以你真的知道?
“就算我完全不讀哲學書,我也能明白你是什麼意思,那麼就不妨坦白一點吧,反正這個也無所謂告不告訴你。”她嘴角微微一翹,態度和剛才完全不一樣了,“我和王興林一樣,需要有個人來管理那些公司,你姐姐是個好的人選。”
“所以就是這樣,這麼簡單?”我忍不住反問道,心中依然懷疑。
“太長遠的計劃現在說出來也沒有用,只能先一步一步做好自己手上的工作。”高敏回答道,“我要和你說的事情其實就這麼簡單,我希望你能夠說服你姐姐繼續留下來工作,當然,如果你能夠幫幫你姐姐的話,那就更好了。這也就是說,我也希望你能夠幫忙在公司里工作。”
“真的這麼簡單?沒有其他的意圖了嗎?”我有些不敢相信。
“就這麼簡單!沒有其他意圖。”高敏替我確認道,攤開了自己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