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她起身行了一禮,身上環佩叮噹作響,「林大公子陪陛下說會兒話,我去一趟太醫院。」
腳步聲漸遠,門從外面輕輕關上,偌大的寢殿剩下皇帝和林致遠甥舅兩個,靜得落針可聞。
林致遠垂眸,視線順着香爐上氤氳縹緲的白煙遊走,突然皇帝的聲音響起——
「阿遠,朕這個皇帝做得實在窩囊,朕已經忍了太久,不想繼續忍下去了!」
這句話憋在皇帝心中太久,若是再不說出來,恐怕真會發瘋。
林致遠抬頭,看着皇帝英俊的面容,直言不諱道:「舅舅,如今並不是最好的時機。」
皇帝的呼吸驀地粗重,面色由白轉為赤紅。
林致遠捻着銀針,從容地往皇帝手上扎去,「國不可一日無君,與其和那些人賭氣,不如暫時順着他們。」
林致遠收回銀針,接着道:「其實這件事也不是壞事,朱侍郎在獄裏待了幾日,哪些人諫言上書,舅舅想必都看清楚了。吏部官員犯下失察之罪,理應降職,舅舅恰好可以挑些乾凈的人放進去,相信他們也反對不得。」
皇帝聽聞這話,眼睛驀地一亮。林致遠說得不錯,通過這件事,哪些是朱氏的人,他看得一清二楚,如果他能藉機撤掉那些人,吏部就能回到自己手上了。
「阿遠,你很聰明。」他挺直了背脊,看着眼前的少年,意味深長地道。
這時,內侍總管進來,尖着嗓子稟報,「皇上,貴妃娘娘在外求見。」
皇帝不耐煩道:「她來做什麽?」
內侍總管不敢作聲。一面是貴妃,一面是皇帝,兩邊都不能得罪,他只能裝傻。
皇帝心中冷笑,口裏吩咐道:「讓她進來。」
內侍總管擦了把汗,躬身離去。
朱貴妃娉婷地走進來,她身後跟着一位鬚髮皆白的老者,背着藥箱,想來是位大夫。
「皇上,這位是前朝神醫方漸鴻的後人方神醫,醫術過人,一定能藥到病除。」
朱貴妃說話時眼風有意無意從林致遠身上掃過,林致遠乖覺地起身,「貴妃娘娘和方神醫稍坐,我就不打攪了。」
皇帝疲憊地揮了揮手,朱貴妃送林致遠到門外,趁機在他耳邊道:「有方神醫坐鎮,林大公子往後不用時常往宮裏來。聽說你要娶親了,有空還是多陪陪新娘子,不然新娘子跟人跑了,你可沒地兒哭去。」
林致遠笑,「不勞費心,娘娘還是管好娘家人,莫讓七殿下受牽連。」
朱貴妃站在檐下,陰戾地看着林致遠的背影,咬牙切齒地想,等太後走了,看我怎麽收拾你這個小賤種!敢和我朱家作對,我要讓你比你娘過得還慘千倍。
她冷笑半晌,轉身往殿內去。
那方神醫給皇帝診完脈,開了藥方。
當夜,宮裏傳出消息,朱貴妃找到神醫替皇帝看病,皇帝身子好了大半,翌日恢復早朝。
大家都覺得朱氏到底勢大,即便是皇帝,也不得不退讓一步。
早朝在群臣的期盼下,皇帝果然赦免了朱士儀,其餘人等也是略微懲治,此事便了了。
當下有人覺得太過草率,提出異議,皇帝想了半晌,勉為其難地將吏部一干涉案官員降了半級,分派到其他地方,不再擔任要職。
朱相國等人紛紛稱讚陛下聖明,但心裏怎麽想的就不得而知了。
當林致遠將朝堂上的事告訴白曉兒,她莞爾,「是不是你給皇上出的主意?」
林致遠道:「皇上性子太過剛硬,不懂迂迴,我只是提議了一下。」
白曉兒抿着嘴兒笑,「你臉皮厚,心也黑,等進了官場,那些人肯定不是你的對手。」
林致遠失笑,「曉曉,怎麽說的我和姦臣一樣。」
「難道不是?」
「當然不是。我即便不是純臣,也是忠臣,皇上畢竟是我舅舅,我不會害他的江山。」林致遠握着她綿軟的小手,她的手柔嫩白皙,十指纖纖,指甲粉潤透亮,陽光下有水晶一樣的色澤。他將它捏在掌心,「曉曉,皇上屬意的吏部尚書人選是師父,因此明天的認親宴會很熱鬧,你要當心。」
白曉兒點頭,「不用擔心,我應付得來。」
林致遠自然知道她的本事,只是情之所鍾,如今他不由自主會為她想得更多,生怕她受到一丁點傷害。
林致遠用過晚膳才離去。
白曉兒讓紫蘇燒羊奶,兌上玫瑰花汁,美美地泡了個澡。
翌日清晨,她提前半個時辰起來梳妝。
今天是安家的認親宴,關乎義父義母和林致遠的體面,她自然要認真對待。
她年輕,肌膚細嫩且沒有瑕疵,脂粉反會污了顏色。
她想了想,用勻了珍珠粉的茉莉花面脂勻面,然後在兩頰抹上一點桃花花瓣磨成的胭脂粉,整個人就更加嬌艷了。
紫蘇道:「小姐,今天梳個飛仙髻可好?」
白曉兒搖頭,「梳個百合髻,餘下髮絲用系帶系住。」見紫蘇一臉懵懂,她道:「我年紀輕,太華美的妝扮不合適。」
紫蘇依言給白曉兒梳了百合髻。
妝扮完畢,安家的馬車就來了。
白曉兒走到車邊,芙姐兒的小腦袋突然從車帘子裏探出來,她對着白曉兒招手,「姊姊快上車。」眼睛又往白曉兒身後瞧,「馨兒怎麽不在?我娘說要讓她一塊兒來呢。」
白曉兒撒了個小謊,「馨兒昨日看書看得晚了,現下還未起。你呀,小心待會兒犯困。」
芙姐兒吐了吐舌頭,雖然心裏失望,卻也沒有強求。
「那改日讓她找我玩,或者我上姊姊家裏往,姊姊不曉得,我們家除了丫頭便是婆子,她們都看不懂書,連我的話也接不上,我不愛和她們一起。」
這芙姐兒小小年紀卻有些傲氣,看來是隨了目下無塵的安大學士。
白曉兒摸了摸她可愛的包包頭,柔婉道:「放心,以後馨兒和我都是你的姊姊,我們陪你玩。」
芙姐兒十分高興地應了,牽着白曉兒的手不放。
【第八十章安府認親會】
到了安府,有一些賓客已經來了。
站在花廳外,白曉兒隔着雙面繁綉屏風看到影影綽綽的人影,女眷們正在喝茶說笑。
芙姐兒拉着白曉兒繞過屏風,走到安夫人跟前,「娘,我親自將姊姊請來了,娘要怎麽獎勵我?」
安夫人笑了,白曉兒上前見禮。
一時間,所有人都朝白曉兒看去,眼前的少女穿着銀粉色綉蝴蝶對襟衫,下身着銀色細百褶裙,這銀粉色太過嬌嫩,需要極白的肌膚才襯得出美麗,一般人不敢隨意穿着。
而白曉兒不但敢穿,還穿得如此漂亮,簡直讓人移不開眼。
「這丫頭不是鄉下來的,聽說還干過農活,怎麽皮膚還嫩得像塊水豆腐?」
不少小姐咬牙暗恨,「老天可真是無眼。」
礙於安家的地位,女眷們開始搶着誇讚白曉兒,說她美貌能幹又聰慧,安夫人得女如此是天大的福氣。
安夫人聽了很是高興,臉上的笑就沒停過,而她身側那位衣着華貴的夫人面色卻十分難看。「這位便是芙姐兒的新姊姊,安家的大小姐?」她語氣冷峭,隱隱帶着敵意。
白曉兒心中一凜,卻笑得更溫柔更得體了,「這位夫人是……」
那夫人冷笑,「我姓王,夫君是安夫人的哥哥。」
原來是安夫人的娘家嫂子,白曉兒略一思索,便明白了是怎麽回事,她福了福身子,「今日竟然勞動舅母親自過來,外甥女實在是受寵若驚。」
一聲舅母叫得王氏更怒。
她厲聲駁斥,「誰是你舅母?沒事別亂攀親。」
王氏身旁的那位小姐倨傲地道:「我母親是國公府的夫人,將軍府的小姐,豈是外面的阿貓阿狗能高攀的?」
此言一出,四下譁然,就連性子溫和的安夫人也惱了。
女眷們見王氏母女如此刻薄,不免幸災樂禍,麻雀飛上枝頭也成不了鳳凰,白曉兒出身微賤,靠走狗屎運才當了安府義女,本就不配與她們平起平坐,而且國公府的夫人當眾和娘家姑奶奶打擂台,這事傳出去不啻於天大的笑話,偏她們不自知,還以為自己厲害。
一時間,所有目光都集中在白曉兒身上。
白曉兒揚起臉,一派天真道:「舅母是母親的嫂子,我是母親的女兒,您說我不是您的外甥女,是不是母親也不是您的小姑了?」
王氏聽得這話,頭髮都快豎起來,「安府是安府,你是你,休要曲解我的意思,就算你給我們姑奶奶做了義女,國公府也不會認你這破落戶!」
白曉兒似乎被嚇壞了,低垂着眉眼,攥緊手指,彷佛下一刻就會哭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