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夜:與日久生情相遇(五)
我和叔父期待着獻眼神改變的那一日。
若有一天,獻的眼中不再是冷冽的寒光與高貴的傲氣,取而代之的是溫順與柔和,便是我想要的結果。
千年後,人界的變化很大,可獻沒有任何改變。她依舊獨來獨往、時不時跑去冥界出口遙望遠方;或是圍着人界來的新魂轉圈圈,想要沾染些人界的氣息。
我見叔父的訓斥並沒有起到什麼作用,便相出了一個主意。
幽鏡是父王留給我的法寶,得我千年如一日的珍視。那一天我幻出幽鏡施法片刻,接着去到寢宮中將幽鏡遞給獻。
獻掃了一眼,問我何意。我笑了笑,伸手一指,幽鏡之中出現人界景色。
“這便是如今人界的模樣,”我挑眉道,“你既喜歡,幽鏡便留給你。”
見獻眼中綻放驚喜的光芒,我很是開懷。隨即又想到這麼多年過去了,無論我送出什麼,她總是冷漠的,原是我送錯了東西。
聽聞幽鏡被我留給獻,叔父頗為不悅,卻又不能指責我,只得拂袖離開。我毫不在意,不忙碌的時候便會跑去獻的寢宮,每次她都在盯着幽鏡仔細觀看,我便在一旁靜靜站立陪伴。
她看着人界,我看着她。
先前獻時常打量排着隊飲孟婆湯的魂,偶爾會問新魂們人界之事。叔父認為獻的行為影響到了冥界秩序,命三兩冥衛守在獻的寢宮外,不許獻外出。
獻怎會被三兩冥衛控制住,她也不傷害冥衛性命,只是施法令冥衛昏睡,照樣我行我素。叔父得知便會發難,與獻於冥宮上空對戰。
直到我將幽鏡拿出,獻減少了出去寢宮的次數,冥衛隨着極少被迫昏迷。
那一日,獻一反常態變得暴躁不安。她想要出去寢宮卻沒有施法,冥衛自然阻攔,獻失手之下重傷了冥衛們。
叔父聞訊前去,厲聲責問,獻不再似從前般倨傲昂首,而是不顧叔父慌忙趕向黃泉。
獻如此急迫,叔父以為她在幽鏡中看到了何物,決意去往人界,趕忙阻攔。
我隨後趕到,見獻與叔父打得不可開交。獻不時扭頭看向黃泉路的方向,似乎那裏有什麼在召喚着她。
“小獻,聽話,回來。”
我這樣喚着,獻無動於衷。
我曾經稱獻為:幽獻。幽是我的姓氏,代表着冥王的高貴,我願意將它賜給獻,可獻嚴詞拒絕。
後來我稱呼獻為:小獻,那時獻淡淡道:“你可知我年長你多少?”獻這樣說,更加堅定了我稱呼她為“小獻”的決心,再不更改。
叔父憤怒地鬍子高高翹起,口中已經念起了法訣。見狀,我連忙摘下戒指,將獻關進了煉妖瓶。
過了半日,我打開煉妖瓶,獻遲遲未出。又過了半日,我問她發生了何事,獻緩緩飄出,雙眉微簇。
我不知她在想些什麼,她的心事從不對我說。
多年後,我得知那日是溫煦的魂魄飄入冥界的日子。或許獻感應到了什麼,這才努力去往黃泉,結果被我和叔父攔下。
有些人即便忘了,依舊會得到指引。
那時叔父猜測獻的反常與幽鏡有關,我思量片刻,施法抹去了人界的實時影像,改為兩三個存在教導意義的電視台。
獻對現代人界並沒有太多的了解,是以無從察覺。
在獻與叔父的打鬥中,又過去了二十多年。
這一年,叔父外出人界巡查,見到了極像蚩尤的男子。
叔父回稟時,我皺眉沉思。千年過去,難道蚩尤死而復生?
我雖沒見過蚩尤,卻也知道蚩尤是上古極有野心的戰神。蚩尤本就是不死之體,若當真是他復活,作為冥王我無論如何無法安心。
如今三界一派平和,容不得任何人擾亂秩序。於是我派出許多冥使暗自調查,而他們全部重傷而歸。
一時間,冥界之中氣氛緊張。叔父同我一樣如臨大敵,我們都知曉,蚩尤確實是蘇醒了,且不好對付。
父王曾言若蚩尤蘇醒,當以神對神。我不是沒有記住這句話,可如今三界之中的遠古神只有獻一個,我直覺不願獻前往人界,更何況獻早已為妖身。
直到郢羅身死,我幡然醒悟。郢羅雖為人身,卻也是遠古神親選的死神,我與叔父竟忽略了他。
若叔父與郢羅聯手擒拿蚩尤,想必也是有很大的勝算的。可郢羅願不願為了三界以性命冒險,這卻是一個問題。
叔父認為蚩尤剛入人界不久,必須儘快擒拿。這一點我亦知曉,只是不肯點頭同意。最後,叔父無奈之下對我道:“若陛下首肯,待獻擒回蚩尤,老夫便不再插手陛下與獻之間的事......也不再刻意尋她麻煩......”
兩千年來,我知獻心中對叔父是有一些怨恨的。只是叔父是我唯一的親人,又是冥界的柱石,很多時候我也要顧及到叔父的顏面,所以只能做到在叔父發動鎖神玉鏈之前將獻關進煉妖瓶。
叔父向來言出必行,聽到這話,我勉為其難同意。
那天,獻聽聞即將去往人界,正在收拾包裹。我見她收拾了許久,惦記着她快些擒回蚩尤,接着與我完婚,便一個不耐心將她踹出了冥界。
一道紅光直奔冥界出口而去,我收回腳。從前都是我對獻沒完沒了講述冥界中事,獻不耐之下將我踹出,今日還是我第一次踹她,也算報了之前被踹之仇。
我昂首走出寢宮,寢宮外的侍女與冥衛不約而同愣愣地看着我。我的嘴角控制不住浮上微笑,想必獻此時是氣急敗壞的。
我開始幻想獻回來后,我如何對她求婚,以及我們的婚禮該是多麼的盛大。想着想着,我突然意識到,我竟沒有對獻規定日期。她那樣嚮往人界,藉機遲遲不歸如何是好?
轉念我又放下心來,我有鎖神玉鏈與煉妖瓶在手,短短几天而已,就當是冥界放給獻的假期。
這樣想着,我回去冥宮處理政務。在之後的歲月里,我經常後悔當時的寬心。若我放下政務監督獻擒拿蚩尤,或許之後我與獻之間又是另一番景象。
只是,人生沒有如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