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流如血》第十章(4)
保良說:“我最想要的,是回公安學院上課去,那件事只是我做的一個惡夢,等我醒過來以後,才知道什麼事其實都沒發生。”李臣說:“咳,這是廢話,等於沒說。”劉存亮說:“你不想找你姐姐了嗎,你媽去世以前,不是讓你無論如何,也要找到你姐姐嗎?”整個晚上,只有這句話讓保良喉嚨發緊,雙目濕潤。他想了一下,不知是突然清醒還是真的醉了,舌頭麻木地叨咕了一句:“不找了,再找下去,我自己就該丟了。”那天半夜他們醉薰薰地離開小吃店,坐上了一輛出租車,出租車把他們拉到了幸福新村,那是李臣劉存亮的住處。保良忘了他們是怎麼上樓開門,又怎麼躺在了床上,只知道他們衣褲未去,橫豎無形,一覺睡到第二天的中午。從那天開始,保良常常就在這裏過夜。家對保良來說,就象一座墳墓,沒有光亮,了無聲息。他不再希望見到父親,他甚至有意迴避父親,偶爾和父親在衛生間門口或過道上相見,父親也是目中無人地沉着臉無聲走過,那氣氛壓得保良連叫他一聲“爸”的本能,都被窒息。反倒是楊阿姨,對他多少還有一些親切,他回家時,就給他端些飯菜,提醒他早點找份工作,自食其力,不要整日無所事事,荒廢了大好青春。保良想,不管楊阿姨是對他真好還是嫌他在家白吃白住,他的確需要重新計劃人生。無論父親是否還會對他負責到底,他首先應當做到的,是自己養活自己。他決定出去尋找工作,他先去找李臣出些主意,在李臣家他意外見到了剛從鑒寧回來的陶菲菲。陶菲菲比過去瘦了許多,但反而增加了幾分少女的美麗。她媽媽患了嚴重的哮喘,行走躺卧都很痛苦。她離開老家重返省城的目的,就是想儘快為母親掙出藥費。菲菲比過去也沉默了許多,連保良被公安拘留,被學校開除這等滄桑變故,也沒有在她臉上激起太大反響。她甚至還用幾分禍福兩可的表情,淡淡地對保良說道:這下好了,你現在可以跟我們平起平坐了。明天咱倆可以一起出門,搭個伴去找工作。第二天保良真的和菲菲搭伴,滿街轉悠着去找工作。這時的保良,已經身無分文,又不想厚顏去向父親討要,所以在外面吃飯坐車,都由菲菲付帳。保良每次見到菲菲打開她那越來越癟的錢夾,心裏就羞愧得無地自容。他知道自己吃進的每一口飯食,都是在吞吃菲菲母親的血肉。那些錢本來應該用去減輕她母親的病痛,現在卻變成了米面,在菲菲的注視之下,一口一口地吃進自己的肚中。保良手機里的話費也所剩不多了。他把手機呼叫轉接到了李臣的手機上,以防父親或楊阿姨突然想要找他。這天李臣的手機果然接了一個要找保良的電話,來電的是個女的,李臣再三盤問,也沒問出那個女人姓甚名誰。那女的只告訴李臣她是保良的一個朋友,讓保良有空給她回個電話。保良回了。回了才知道這個女的名叫葉子,才想起她是和小乖在夜總會裏一起玩兒的一個女的。葉子也許只是她的一個別稱,或者乾脆就是一個假名。葉子說有件事想和保良見個面,保良問什麼事呀,葉子說電話里說不清,你什麼時候有空咱們最好見面談談。保良和葉子就約在了離幸福新村不遠的一個公共汽車站見面,見了面葉子把他領到了附近一個安靜的茶館。葉子的年齡比小乖略大一些,塗抹脂粉也有二十**的模樣。按保良的估計,她過去可能也是被某個大款包過的二奶,如今也和小乖一樣,成了一個積蓄不多的“怨婦”。見了葉子保良自然會問起小乖,問她是被公安關着還是已經放了。葉子說早就放了,也是和保良一樣,拘了十多天,罰了一筆錢,就讓馬老闆給保出去了。保良問:她現在呢,還跟馬老闆在一起嗎?葉子說:沒有,前幾天小乖跳樓了,在醫院搶救了四天,昨天死掉了。保良嚇了一跳:“跳樓,為什麼?”葉子談談地說;“咳,都是搖頭丸吃的,小乖離不開那個。說是不吃了不吃了,結果和朋友出去玩兒,一玩兒又吃了。她也是太寂寞了,她不愛那個姓馬的,姓馬的玩膩了她也很少找她了。她靠那姓馬的養着,又不能自由自在地公開和她喜歡的人在一起過日子,所以就覺得搖頭丸是最好的東西,吃了想什麼來什麼,吃了唄兒飛,飛的感覺倒是真挺好的。”保良似乎明白了,他想起小乖有一次就差點從六樓夜總會的窗口飛出去,要不是被他一把抱下來,早就沒有後來的事了。葉子說:“幸虧當時我不在,小乖從窗口一飛出去,這事可就鬧大了,當時和她一個包房玩兒的人全讓警察抓走了,查出誰吃搖頭丸還是輕的,差點沒讓警察懷疑是誰成心把小乖推下去的。”保良讓這個恐怖的消息弄得心情惶惶,悶了半天不知道該說什麼,是該表示一下遺憾還是表示一下惋惜。葉子說:“不過小乖這人還挺仗義的,我到醫院看她的時候她還有口氣呢,她讓我去她家幫她清理一下東西,把存摺的錢取出來給她爸爸媽媽寄去。還讓我把抽屜里這張名片找出來交給你。我聽到小乖跟我說的最後一句話,就是你的電話號碼。”保良接過葉子遞過來的那張名片,名片上寫的名字是馬加林,還有馬加林公司辦事處的地址電話。不過這上面的地址與保良去過的那個辦事處完全不同,那是一個陌生的街區,是一個陌生的門牌號碼。  [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