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3 後娘(下)
她道:“哎呦,見天死不死的,也沒見你死一死。你男人倒是好人,可惜好人不長命。你個敗門媳子,整天作精,我看是要活成個老王八……”
聲音又尖又細,跟鐵絲似的往汪采春腦門上鑽,讓她心裏的火蹭蹭地往上躥。
“你才老王八,你全家老王八,你個王八蛋,王八羔子……”沒等後娘發飆,她叫嚷着猛地站起來,個子太低巴掌扇不到常家老二媳婦臉上,抱住她的胳膊就咬在了她手上,咬得她嗷嗷叫,上手打人。
滿倉這會兒也不傻哭着捶地了,哧溜爬起來,抱着常家老二媳婦的腿就咬。
常家老二媳婦伸手打了汪采春幾下,就被幾個看熱鬧的婦人藉著勸和的機會拽住了胳膊,反倒讓她被汪采春狠狠地咬着不鬆口。這下又來了滿倉,疼得她眼淚都出來了,鬼哭狼嚎地還不忘罵人。
汪家姐弟倆也沒佔多大會兒便宜,常家幾個孩子就衝過來,跟他們姐弟兩個抱在一起撕滾了起來。
常家老二媳婦這邊得了空,便攔住了後娘的路,罵罵咧咧個不休。後娘也不是吃素的,哭天搶地抱着肚子要往她身上滾。看熱鬧的人怕出事兒,一邊忙拉住了後娘不讓她干傻事兒,一邊攔着常家老二媳婦不讓她進後娘的身。
常家老二媳婦嘴上罵得厲害,也確實不敢碰後娘,餘光掃見汪收秋,不分青紅皂白,抓住人就扇了一巴掌。她一個成年人,又在氣頭上,手上力道大得很,一巴掌上去,莫說收秋臉上立馬五個紅印子,她人小腳下不穩,打着轉跌倒在地上。剛巧面朝下,門牙被地上的硬物磕掉了,滿嘴的血,疼得她都哭背過氣了。
後娘嚇得差點暈倒,若地下刀還在,別說滿倉要砍人,汪采春也要拿刀砍人。她再也不顧忌什麼小孩子骨頭沒長實,還在發育階段,直接幾個撩陰腿把撕扯她的幾個常家孩子撂倒了,一陣猛衝撞開人群到了常家老二媳婦跟前。沒等眾人反應過來,只見她猛地一躥,一把響亮的巴掌聲從常家老二媳婦臉上傳出來。
隨之在常家老二媳婦的嚎叫聲中,汪采春專攻她身體最柔軟的兩團。奈何常家的孩子多,她也就佔了幾下便宜而已,再次被人打倒在地。後娘被圍觀的人攔着根本插不上手,只能滾到在地,抱着肚子,護着收秋,哭得死去活來。而采春和滿倉正被常家孩子壓着,被常家老二媳婦騎在身上扇巴掌。其他人去拉人,卻被常家老二媳婦惱上了,惡狠狠地咒罵道:“誰她娘的腳再拉老娘,老娘連她也打。一個外姓人打老娘,翻了天了,看我今天不打死這群雜碎……”
“啪啪”,巴掌扇得采春的臉已經疼得麻木,眼淚糊住了眼。她從未想現在這麼恨,好端端的活着,怎麼一覺醒來就到了這種地方?這種野蠻又惡毒的人和家庭,也是她兩生僅見了。曾經那些優越的俯視此刻都成了不堪一擊的,笑話!
她恨,最恨自己!
恨自己愚不可及,以為自己像看過的一般,會帶着主角光環,踩着五彩祥雲,走上一條雄霸世界的燦爛大道。
真是做夢!
她連自己的親人都護不住的啊。
就在她以為可能被打死之際,忽地聽人高聲喊道:“就這裏,給我打!”
她以為是常家人找來了幫手,出於本能地害怕和恐懼,可還是心底的不甘戰勝了那股怯懦,掙扎着想要逃出去,看一眼後娘、滿倉和收秋。
她想,如果可以重來,她再也不要這麼窩囊了。
學識什麼的都統統見鬼去吧。
跟一群盲流有什麼道義可講。
不知怎的,忽然壓着她的人鬆開了手,她第一時間爬起來,尋找親人,看到滿倉滿臉是血,躺在地上奄奄一息,好在後娘和收秋被四鄰護着,哭得聲嘶力竭,人倒不像她和滿倉這麼狼狽。
“滿倉!”她尖叫着,跌跌撞撞奔了過去。
滿倉那副慘樣,像極了她爹死的時候,躺在那裏一動不動。
當時,她雖然難過和憤怒,可還有理智在,畢竟她帶着前世的記憶,又和她爹半路做的父女,心中優越感和惶恐時常交替出現弄得她不感太親近她爹,生怕露出馬腳來。
滿倉不一樣,他和收秋都是她看着生的,看着長這麼大的。雖說三人是姐弟,其實情感更複雜一些,算不得母子母女之情,可有比姐妹之情更濃烈和深厚。
汪采春抱着滿倉,心裏頭酸澀和憤怒交織在一起,暗暗發誓定要叫常家人血債血償。
卻說常家這邊眾人正打得起勁,差點都要打紅眼,連後娘這個孕婦都要打殺了,怎麼突然就放手了呢?倒不是村裏的誰臉大到讓他們停下來,畢竟他家橫到連村正出面主持公道,稱他們打死汪采春爹不應該,讓他們出喪葬費,都打滾撒潑,罵遍整個村的厲害人。
收拾他們的就是喊出那聲“給我打”的人,不是一個人,而是一群人。這群人衣着光鮮,雖然瞧他們的行動,是些個聽人調派的家丁或者幫閑,卻比村裡這些人穿得好上千萬倍,還個個膘肥體壯,孔武有力的。而領着他們這群人的是一個女人,從嬌子裏下地那一刻,驚得村裡人都不敢高聲說話了。可以說當時的場面,除了汪家人無心關注這邊,哭得狼狽,其他人無不互相打着眉眼官司,一臉興奮和好奇。
那眉眼官司,路人甲說:哎呦,這不是常家死了的老三的媳婦嗎?
路人丙道:可不是。
路人丁道:怎麼會突然變得……
常家老三向來不着爹娘疼,倒是和老婆過得很恩愛,媳婦懷孕后,想偷攢幾個銅錢討媳婦歡心。沒想到跌下山崖,死了。常家二老得知是為了偷攢銅錢討好媳婦,整日罵老三媳婦是個喪門星,還抄了老三媳婦的嫁妝,說她的嫁妝都是老三偷偷給攢的。等老三生了孩子,月子沒給做,就把人送出去當奶媽去了。
這老三媳婦和汪采春姐弟一樣死了親娘,在後娘手下討生活的人。她不像汪采春這般幸運,至少後娘在她爹死了還願意護着他們姐弟。這老三媳婦脾氣硬,嫁人後幾乎不和娘家來往,等常老三死了,她被公婆趕出去,自然也沒娘家撐腰。
汪采春聽人說過,她其實不是被送出去當奶娘去了,好似典出去給人做妾,生孩子去了。汪采春知道的有限,村裡卻有好些消息靈通之輩,自是知道的更多。
典妻給人當妾,村裡也不是沒見識過,沒誰家能有個好下場。典妾的人家,不是極有錢,就是極窮。有錢人都是家有正妻,典妾就是為了生孩子。妾就是個玩意兒,這典的比家生的更不如,孩子生了,報個病死了也沒誰敢追究。至於那窮的人家典了妻,幾乎掏幹了家底,生了孩子還好,生不了的還要再討回銀錢,可憐的還是被典賣的女人。
所以,常家老三媳婦從嬌子下來,一身光鮮亮麗,瞧着像極了富家太太,眾人自然是好奇不已。她是敲鑼打鼓進的村,這一番功夫下來,幾乎全村的人都來了,人擠人,簡直比看戲還熱鬧。
汪采春和汪滿倉姐妹倆被後娘求人送回了自家,又打發了滿倉那群小夥伴幫忙去找大夫。她家院子已經是擠滿了人,有人搬着板凳什麼的踩着往常家院子瞧,還有人爬到牆上、房子上,蹲着看熱鬧,時不時向站在院子裏的人轉播一下戰況。
大夫來了,好在後娘已將兩人臉上的血給擦洗了,不然老大夫只怕要奪門而逃了。即便如此,他還是搖頭嘆氣掉了一通書袋子。汪采春聽來是,汪滿倉好在沒傷及到要害,但是對方下手太重,他又是小孩子要好好養,再就是心裏還憋着一股勁兒出不來,鬱結於胸成了痹症,只怕會影響壽元。
後娘也不知聽懂了還是沒聽懂,等送走大夫,整個人失魂落魄地坐着,臉白的嚇人。嘴唇哆嗦了半天,整個人都陷入了巨大的絕望和悲傷之中。
忽地有人敲門喊道:“采春她娘在家嗎?你趕緊出來啊,有事兒要你作證哩?”
汪采春碰了碰她的手,輕喊了她幾聲,她才回過神來。後娘看了汪采春一眼,背過臉抹掉眼淚,揚聲道:“誰啊,啥事兒,進來說吧。”
來的居然是村正家的兒媳婦,後娘情緒不太高,只點點頭道:“是懷山他娘啊,啥事兒?”
懷山娘看了眼滿倉,又看了眼采春,心裏嘆着氣,嘴上麻利地道:“隔壁老三媳婦回來了,說……常老三是被常老四推下去的,說你兩口子看到了。現在,采春她爹不是不在了,也就只能問你了。”
汪采春聽聞此事,沒等後娘開腔,就搶話道:“他家的事兒,我們家不沾。嬸子還是走吧。”
後娘卻打起精神,沖懷山娘扯了個歉然地笑道:“走吧。”
汪采春拉住後娘的手,喊尖道:“不許去。他們家沒一個好人。”
後娘卻掰掉她的手,冷靜地囑咐道:“在家看着他倆,等下大夫打發人送葯,把葯熬了。”
汪采春緊追到屋外,喊道:“你去幹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