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人生在世，不驚悚不成人（1）
說來，山娘子也是命運坎坷。她出生不久，親娘就死了，後娘的頭胎也沒了，遂就有了她命不好、克人的說法。
至於，她嫁給肖山，也是因緣際會。她落水被肖山救了，張家就尋上門，逼上肖山娶她。
肖芸娘上面還有個哥哥，哥哥早夭，肖奶奶太過傷心摔了一跤，身體就壞了。如今家裏又出了這種事情，山娘子更覺得是自己命不好拖累了別人，若不是家裏這一攤子吊著，估計她就尋了短見。
要這麼說，肖芸娘覺得她上輩子的奶奶差不多生了她瞎子爹就該抱着孩子投河死了才是。
直到她奶媽死，村裡人還在背後戳她脊梁骨，說她命毒，熬死了兒子，還沒個孫子給掃墓，絕了戶。
可那又如何，她奶奶也沒如此呢。
天性樂觀，或許當真是一種天賦，也更是一種運氣吧。
勸慰的話，肖芸娘還是打算留給肖山去說，因為她實在不知道應該怎麼勸山娘子。
此刻，除了肖家莊的人正在當街議論今日的事情，王家寨庄西頭廢棄的窯洞裏也有人在說起肖芸娘家的事情。
“老大，這就是打聽來的。”一個身量瘦小、皮膚黝黑的漢子，看了他口中的老大一眼，試探地問道，“下一步怎麼辦？要不要？”
對方長了一雙細長的鳳眼，瞳仁幽深觸不到底一般，本抱臂假寐，聞言抬眼皮斜睨了他一眼。
僅僅淡淡地一掃，卻是非常有氣勢，看得瘦漢立刻閉了嘴。
男人輕嗅着手中已經被他蹂、躪得只剩下幾片的月季花，嘴角微微揚，眸光看似盯着窯洞的某處，而眼神卻仿若鋒利的刀刃穿透一切探向時光深處一般。
瘦漢瞧他露出一副高深莫測，不可一世的模樣，下意識有些緊張，囁喏了半晌，卻沒發出任何聲響。
男人仿若知道他要問什麼，涼聲道：“盯着就是。”
是夜，肖芸娘沒回家，和棉娘留宿在北橋那邊的窩棚里。晚飯除了菜糊糊和有旁人給的粗糧，姐妹兩個還煮了魚，就是沒什麼調料有些腥。這種時候，能有東西果腹，已是上天恩賜，姐妹倆倒是沒什麼講究。
太陽快下山的時候，肖芸娘蹲在河邊洗碗筷和瓦罐，讓肖棉娘在窩棚那邊等着，免得被蚊子咬。
肖棉娘不聽，非要跟着她，蹲坐在河邊，拖着下巴，看着河中蘆葦盪，有些沮喪地問道：“姐，貴伯他們說咱們就是開了荒也種不了莊稼，白費力氣，是嗎？”
當然不是，肖芸娘可不敢跟她說，這北橋在他們肖家莊遷過來之前原本是個亂墳坑。她在這裏開荒，除了開荒還有點別的什麼目的，當然是不可告人的目的。
肖芸娘同她道：“這地方確實不能種莊稼，但是可養魚。咱爹出了那樣的事情，日後怕是根本幹不了重活。咱們現在把這些爛泥挖出來，引了河水進來，就可以養魚。我上次去縣城，還聽行商的人說，有些地方在水裏種上蓮花，可以養魚還能出藕呢。好好乾，肯定會有出息的。”
肖棉娘有些盲目地信任肖芸娘，聽她如此說，好似已成竹在胸，便拋了沮喪之色，歡歡喜喜地與她一道暢想怎麼把池塘盤活。
“等到那個時候，家裏家外可就全靠你了。”肖芸娘看得她一眼，低聲跟她道，“趁着姐姐還在這些日子，姐姐教你一些算數。可不許給旁人說，這是那日我去土地廟求神仙，晚上做夢得到的呢。姐姐也是剛剛窺得天機，若是叫人知道了，可就不好了。”
肖棉娘鄭重地點了點頭，與她咬耳朵道：“我一定不跟別人說，包括爹娘。”
肖芸娘摸了摸她的腦袋，笑道：“暫時先不跟他們說。等我們姐妹都學會了，姐姐不在，你可以私下教弟弟。”
太陽已經完全下山了，風吹得蘆葦盪沙沙作響，河裏的青蛙也開了嗓，偶爾有野雞野鴨地低鳴兩聲。
肖芸娘在窩棚旁點了兩堆火，驅蛇蟲老鼠，還把瓦罐里添滿水，放在火上燒。
頭頂着星光，就着火光，肖棉娘打着哈欠，看肖芸娘收拾泥鰍和黃鱔，問道：“明天吃這個嗎？”
肖芸娘回頭看她一眼，沖她笑道：“嗯。今天的魚太匆忙就沒時間收拾。阿姐掐了些香草的葉子，裹着他們在火上烤熟，明早再燉湯喝就好喝了。趕緊睡吧，看你一直打瞌睡。”
她收拾烤好了泥鰍和黃鱔，人也已是哈欠連連，站起來伸懶腰之際，仿若看到蘆葦盪里有人。她不由得緊張起來，忙握緊腿邊放着的釘耙，咳嗽了幾聲，問道：“誰？”
好半天，除了蛙鳴，就是被她高聲驚起的水鳥，旁的什麼都沒有。肖芸娘心下狐疑，下意識地想起了鬼故事來，竟將自己下出一身冷汗來。
肖芸娘想到自己的目的，又想想自己所處的地界，說不害怕那根本是騙人的。她倒是想起跳大神的奶奶說過一句話，頭頂三尺有神明。
肖芸娘想了想，還是決定信上一回，跪在火堆旁，念念有詞地磕起頭來。
而那個被她錯眼看到的黑影，此刻正在蘆葦盪里盯着她烤的泥鰍和黃鱔流口水，掩唇低聲同人道：“老大，你說這妞什麼時候睡啊？我餓啊。”
被喚老大的人根本沒理會他的問話。
黑影面上不敢吐槽，在心裏抱怨道：“要賠人家，就直接出面就是，這偷偷摸摸地跟着人家，算怎麼回事兒啊。”
像他，猴子春，當兵的時候那也是好漢一枚，殺人的力氣是少點，可千里眼順風耳絕不是白叫的。
而他這個老大更是厲害，以一擋十絕對不是問題。頭領是貪了他一次功，可人在屋檐下哪能不低頭，更何況頭領還說了，等以後一定會給他補上去的。他這麼厲害，還怕以後沒功可立嗎？
唉！想想就覺得難以理解，為啥就同頭領做了交易，要解甲歸田了呢？說是回來找他娘，可如今連個人瞎都沒有。他們又不敢在村裏頭露面，東躲西藏地打聽，唉……
猴子春原本想啊，老大讓他打聽這肖芸娘，還以為是他的什麼小青梅呢，沒想到他是人家的仇人。可瞧着，他又不像是要弄死人家全家，斬草除根以絕後患的樣子。
真是想不通，他要做什麼。
猴子春，想不通也就不想了，盯着肖芸娘的烤的泥鰍不足咽口水。
而他口中的老大如今也有事情想不通，可沒人給他答案，又執着地想要弄個明白。
就在他出神之際，猴子春扯了扯他的胳膊，指着肖芸娘的背影道：“老大，你看，你看啊，我的娘啊，這小娘子，忒嚇人了。”
男人本有些懶洋洋的，微皺着眉頭，將目光投向了肖芸娘身上，可就着火光看清楚她腳邊的東西后，目光里竟然閃爍着莫名的興奮。
他確定，她腳邊是屍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