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井離鄉(1)
馬車駛過放牧山,他們走在陌生的鄉間小道上。安妮心裏哼着:“我要走了,我要走了,我就要走了。我不在乎哪裏是我的家……”再過幾分鐘,她就要離開這個家,乘着馬車,再轉搭火車,遠離而去。多麼令人興奮啊!安妮知道乘馬車、搭火車這種事對於別人來說是家常便飯,但對於她——安妮·莎莉文——一個小女孩卻是一件不平凡而具有特殊意義的事。她只坐過一次馬車。轆轆滾動的軸輪在腳下顫震,馬兒們向前飛馳……那種奔騰的感覺,真是令人激動不已。而那一次卻是在她母親葬禮的傷心時刻,馬車向著母親將安息的墓園路上奔跑着。今天的情況迥然不同。她不知道她將去何方,但她一點也不介意。她只知道那個地方,比鄰鎮西鄉更遠、更遠。她父親曾帶她去過離此地5里路的西鄉,不過那已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安妮知道今天的路程十分遙遠,而且永遠不會回來。既然如此,何處是棲身之地又有什麼關係呢?這是一條單行道,不許回頭,只有勇往前進。世界是光明的,將來應更有希望,好好努力吧!她把此時此刻無限感觸深藏心中。安妮坐在馬車前座,環顧四周。空寂的碧綠原野,芳草如茵,乳白的農莊與紅色的穀倉相映成趣,烘煙葉的氣息隨風縷縷飄散。寧靜安詳的村莊,祥和樸實的家宅,但畢竟都不是她的家。她只是一個暫住此地,寄人籬下,不受歡迎的人。安妮·莎莉文,父親是個酒鬼,母親已經去世,她的親戚們也都不要她。他們留下她只是為了面子和僅有的一點責任心。安妮真開心今天她就要擺脫一直壓得她喘不過氣的生活陰影了。如果馬車不來怎麼辦?沒有馬車,她就走不了。怎麼還不來呢?安妮目不轉睛地眺望着馬路,全神貫注,望得兩眼發疼了還不見馬車的蹤影。她先揉揉左眼,再揉揉右眼。有時候,這樣做可以看得清楚一些。果真不錯?景物清晰了一點,但路上還是空空蕩蕩,連馬車的影子都沒有。安妮決定閉上眼睛許願,數到100,到那時馬車一定會出現的。她開始數,小心翼翼,慢慢地數着,生怕數漏了,因為這樣一來,她又得從頭開始。這是她自己立下的許願規矩。不出幾秒,蘇達希堂嫂就出現,重重地敲門,大聲喊道:“原來你在這裏。從早餐時就一直找你,躲到哪兒去啦?”安妮不理不睬,繼續數着“23,24,25……”堂嫂的叫喊聲打斷了她的數目,剎那,她又回復心思,聚精會神地期盼。蘇達希愛嘮嘮叨叨、聒噪些沒意義的話,安妮置之不理。“今天要乖一點,聽話一點。乖一天吧!這個要求不會太過分吧,安妮!”安妮沒有回答,蘇達希也並沒有期望她的回答。安妮一向沉默不語的。“今天要聽話一點,乖一點,安分一點……不要撒野,聽到了沒有?”“我得告訴你,弟弟吉米還小,聽愛蓮說,他臀部的瘡還沒有好。你帶着他着時要背他,幫他拿東西,要好好照顧他……”蘇達希遲疑了一下,接著說:“還有一件事……”安妮沒有注意。“我們是一家人,大家一向都很容忍你。你要好好對待那位好心的湯姆斯先生。”“別忘了,他與我們非親非故,人家可不欠我們什麼,卻老遠跑來帶你去坐火車。”蘇達希嘰嘰喳喳說過不停。“在他面前要表現得體些,不要把咱們的臉都丟光了。還有……”蘇達希喋喋不休,而安妮默數着。她們各忙各的,根本沒有注意到遙遠處傳來的馬蹄聲。“98,99,100!”安妮急急地睜開眼睛。馬車正好在大門口煞住。“好靈驗。”安妮低聲自語。神奇地驀然出現的馬車,懾住了安妮神魂,她獃獃佇立在門口。“安妮,安妮,我在這兒!”她沒有注意到從車廂里探出一個小男孩的頭,熱切地叫喊。“安——妮——”吉米再一次高喊。親情涌滿心頭,哽住她的喉嚨。自從家破人亡,離散以後,已經有好幾個月他們姐弟倆都不曾相見了。有一個人大步走上大門台階,堂哥約翰·莎莉文也同時出現在門口。“湯姆斯先生,你好。”“莎莉文先生嗎?”兩人握手寒暄后,約翰將安妮的小包袱交給湯姆斯。那是安妮僅有的一點財產。這時,蘇達希堂嫂突然做了一個異乎尋常的動作。她有力的手托住安妮下巴,將安妮的臉往上扳,安妮無法逃避,只好直視蘇達希。蘇達希淚水汪汪,安妮不喜歡這種親昵的表現。蘇達希用另一隻手攬住安妮的腰,拉攏她。安妮想:“她要親我。”連忙把頭甩開。她猜測蘇達希堂嫂的真正心意,為什麼她要親我呢?為什麼要為我流淚?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哼,最後一天,你總該聽話一點吧!”堂嫂不屑地數落起來。聽到這熟悉的語調,安妮心裏才覺得落實了些。像演戲似的,搞得她渾身不自在。她自我保護的戒意慢慢鬆懈下來。莎莉文堂哥告訴安妮:“這位湯姆斯先生就是來接你和吉米的。”安妮朝他看了一眼,這人正含笑看着她,安妮微笑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