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記憶(1)
童年的記憶都是片斷零碎的,一想起那段沒有光,也沒有聲音的黑暗世界,這些影像就會更清晰地在我心頭浮現。生病後幾個月的事,我幾乎都記不起來了,隱約記得我常坐在母親的膝上,或是緊拉着母親的裙擺,跟着母親忙裏忙外地到處走動。漸漸地,我可以用手去摸索各種東西,分辨它們的用途。或者揣摩別人的動作、表情,來明了發生什麼事,表達自己想說的、想做的,我渴望與人交流,於是開始做一些簡單的動作,搖搖頭表示“不”,點點頭表示“是”,拉着別人往我這裏,表示“來”,推表示“去”。當我想吃麵包時,我就以切麵包、塗奶油的動作表示。想告訴別人冷時,我會縮着脖子,做發抖的樣子。母親也竭盡所能做出各種動作,讓我了解她的意思,我總是可以清楚地知道母親的意思。說實在的,在那漫長的黑夜裏能得到一點兒光明,完全是靠着母親的慈愛和智慧。我也慢慢地明白了生活上的一些事。5歲時,我學會了把洗好的衣裳疊好收起來,把洗衣店送回的衣服分類,並能認出哪幾件是自己的。從母親和姑母的梳洗打扮,我知道她們要出去,就求她們帶着我。親戚朋友來串門,我總被叫來見客人。他們走時,我揮手告別,我還依稀記得這種手勢所表示的意義。記得有一次,家裏即將有重要的客人來訪,從門的啟閉,我知道了他們的來到。於是,我趁着家人不注意時,跑到母親的房間,學着母親的樣子在鏡子前梳妝,往頭上抹油,在臉上擦粉,把面紗用髮夾固定在頭髮上,讓面紗下垂,輕蓋在臉上,而後,我又找了一件寬大的裙子穿上,完成一身可笑的打扮后,也下樓去幫他們接待客人。已經記不清楚什麼時候開始發現到自己與眾不同了,這應該是在莎莉文老師到來之前的事。我曾注意到母親和我的朋友們都是用嘴巴在交談,而不像我用手比劃着。因此,我會站在兩個談話者之間,用手觸摸他們的嘴巴,可是我仍然無法明白他們的意思。於是我瘋狂的擺動四肢,蠕動嘴唇,企圖與他們交談,可是他們一點反應也沒有。我生氣極了,大發脾氣,又踢又叫,一直到筋疲力盡為止。我經常為了一些小事而無理取鬧,雖然我心裏也知道這樣是不應該的,可是一有事情到來,我又急躁得控制不了,就像我常踢傷了保姆艾拉,我知道她很痛,所以當我氣消時,心裏就覺得很愧疚。但是當事情又不順我的心意時,我還是會瘋狂地胡亂踢打。在那個黑暗的童年時代,我有兩個朝夕相處的夥伴,一個是廚師的女兒——瑪莎·華盛頓,另外一個是一隻名叫貝利的老獵狗。瑪莎·華盛頓很容易就懂得了我的手勢,所以每次吩咐她做事情,她都能很快就完成。瑪莎大概認為與其跟我打架,還不如乖乖地聽話來得聰明,所以她都會很快而且利落地完成我交待的事。我的身體一向結實又好動,性情衝動又不顧後果。我非常了解自己的個性,總是喜歡我行我素,甚至不惜一戰。那個時期,我跟瑪莎在廚房度過了不少時光,我喜歡幫瑪莎揉麵糰,做雪糕,或是喂喂火雞,不然就是為了幾個點心而爭吵不休。這些家禽一點兒也不怕人,它們在我手上吃食,並乖乖讓我撫摸。有一天,一隻大火雞竟把我手中的蕃茄給搶走了。也許是受火雞的啟發,不久,我和瑪莎把廚娘剛烤好的餅偷走了,躲在柴堆里吃得一乾二淨。卻不料吃壞了肚子,吐得一塌糊塗,不知那隻火雞是否也受到了這樣的懲罰。珍珠雞喜歡在隱蔽處築巢,我特別愛到深深的花叢里去找它們的蛋。我雖不能給瑪莎說“我要去找蛋”,但我可以把兩手合成圓形,放在地上,示意草叢裏有某種圓形的東西,瑪莎一看就懂。我們若是有幸找到了蛋,我絕不允許瑪莎拿着蛋回家,我用手勢告訴她,她拿着蛋,一摔跤就會打碎的。回想童年、穀倉、馬糧以及乳牛場,都給了我和瑪莎無窮的快樂,我們簡直像極樂園裏的天使。當我跟瑪莎到乳牛場時,擠牛奶的工人常常讓我把手放在牛身上,有時候,也會讓我把手放在牛的乳部,我也因為好奇而被牛尾打了好多次。準備聖誕節也是一大快事,雖然我不明白過節的意義,但是只要一想起誘人的美味,我就格外快樂。家人會讓我們磨香料、挑葡萄乾、舐舐那些攪拌過食物的調羹。我也模仿別人把長襪子掛起來,然而我並不真感興趣,也沒有那麼大的好奇心,不像別的孩子天沒亮就爬起來看襪子裏裝進了什麼禮物。瑪莎·華盛頓也和我一樣喜歡惡作劇。7月一個酷熱的午後,我和瑪莎坐在陽台的石階上,像黑炭一樣的瑪莎把她像絨毛般的頭髮用鞋帶紮起來,一束束的頭髮看起來就像很多螺絲錐長在頭上。而我皮膚白皙,一頭長長的金黃色捲髮。一個6歲,另一個大約**歲。小的那個盲童就是我。我們兩個人坐在石階上忙着剪紙娃娃。玩了不久我們便厭倦了這種遊戲,於是就把鞋帶剪碎,又把石階邊的忍冬葉子剪掉。突然,我的注意力轉向瑪莎那一頭“螺絲錐”。一開始,瑪莎掙扎着,不肯讓我剪,可是我蠻橫極了,抓着瑪莎的螺絲錐不放,拿起剪刀就剪下去,剪完瑪莎的頭髮,我也回報瑪莎,讓她剪我的頭髮,若不是母親發現,及時趕來制止,瑪莎很可能把我的頭髮統統剪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