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尹荷香走後,申經綸總算能鬆一口氣,老是被莫名其妙敲頭,遲早有一天會變成白痴……
他摸摸頭上的腫包,才發現柴憶貝的目光沒離開過他,不禁有點生氣。
「看什麼看?」他最討厭別人盯着他看,可很奇怪,無論大人小孩男人女人都喜歡盯着他,好像他是什麼珍禽異獸,教他渾身不舒服。
柴憶貝搖搖頭,總覺得好神奇,常有人誇讚她爹長得「很漂亮」,白白凈凈好似一疋白布,但她覺得申家父子長得才真是好看,飛鳳似的眼睛,眼珠子濕濕潤潤,讓她不由得想起湖水。
而且他的唇好有血色,比她的還要紅,也比鋪子賣的脂膏更有光澤。
柴憶貝踮高腳尖,伸出手想摸申經綸的嘴唇,還沒碰到他的下巴就被他一手打掉。
「幹什麼?」他怒視她,受夠了這個不請自來的小客人,忒沒禮貌。
小手不期然被打疼,柴憶貝委屈地咬着下唇,但並沒有因此打退堂鼓。
「你會寫字嗎?」看到她紅着眼眶,申經綸有些慌張,因為司徒雲心若挨他罵,一定加倍奉還,從來沒露出這麼委屈的表情。
「會。」她點點頭,眨掉眼淚回道。
「那你寫幾個字給我看看。」申經綸讀書不喜歡找伴,但既然被委予重任也沒有辦法,只好儘力而為。
「好。」柴憶貝對讀書不是特別感興趣,但她想討好申經綸,希望他喜歡她。
「跟我來。」申經綸領柴憶貝進偏房,柴憶貝乖乖跟在後頭,被書架上的書嚇到。
「好多書哦!」她張大眼睛看着那成迭的書冊,還伸出小指頭數數。
「一點兒都不多,也不過百來本,書架都填不滿。」申經綸還嫌少,考慮跟他爹央求多買幾座書架給他,他也好再搜書。
她連一本《三字經》都背不完,他竟然已經擁有一百本書,柴憶貝對申經綸的仰慕之情瞬間又往上提升不少。
四歲的柴憶貝,最希望能有個像申經綸一樣厲害的大哥,聽說他什麼都會,書念得好,武功又棒,最重要的是長得比他爹還要漂亮。
眼見柴憶貝的眼睛都快貼到他的臉上,申經綸趕緊拉開椅子,神氣下令:「坐上來。」
柴憶貝費力地爬上椅子坐好,申經綸到後面的柜子拿紙,照理說練字用毛邊紙就夠了,問題是他的柜子裏只剩下玉版宣,這可是非常名貴的紙,一卷就要價十兩,而且還沒幾張。
他很想拿張用過的廢紙打發柴憶貝算了,但憑他娘的個性,一定會跟他要柴憶貝寫的字,萬一讓娘知道他連張紙都捨不得給她用,又得挨一頓打。
申經綸嘆口氣,抽出其中的一張宣紙,攤開在桌案上。
「你真的會寫字嗎?」他不放心再問一次,柴憶貝點點頭,堅決回道。
「我會寫。」
「那就好。」他鬆一口氣,不希望好好的一張玉版宣被平白糟蹋,天知道他都捨不得用,只有畫畫的時候才會拿出來。
申經綸接下來痛苦地發現到,他不只得拿出心愛的宣紙,還得一併奉上紫毫筆和端硯,還有程君房做的徽墨,這些都是夢意叔叔買來送給他的,他平常就有在使用,如果現在收起來顯得小器,而且他也怕柴憶貝會去跟他娘告狀。
「你保證你會寫字?」他同一個問題要問三次,柴憶貝點了三次頭,一次比一次堅定。
「好吧!」申經綸躲不掉,只好卯起來磨墨。
「經綸哥哥,我該寫什麼呢?」柴憶貝接過他遞給她的紫毫筆,小心翼翼的握住筆桿,不敢跟他說這枝筆對她來說太粗,很難抓牢。
「寫一字。」他挑了個最簡單的字。
「好。」一字她會,她爹說她的字寫得不錯。「其實,我還會寫更難的字。」她補充。
「是嗎?」申經綸小心的磨墨,就怕知名的君房墨有所損傷。
「嗯。」柴憶貝希望能留給申經綸好印象,但申經綸根本沒在看她,柴憶貝失望之餘只好把目光轉往他處,意外發現一本很舊很舊的書就放在她的右手邊,於是好奇伸長脖子。
「這本書好舊……」
「別碰我的書!」
她剛伸出手,申經綸就厲聲警告,嚇得她又把手縮回去。
柴憶貝被他這麼一吼又紅了眼眶,申經綸不懂她怎麼這麼愛哭,還是雲心好些,從來不哭。
「你都背了哪些書?」抱怨歸抱怨,申經綸隱約感到自己確實對她凶了一點,於是隨便找話題,順便了解她的程度,才知道怎麼教她。
「《三字經》。」
「還有呢?」《三字經》啊!真令人懷念,他三歲就背得滾瓜爛熟,還能倒着念。
「沒有了。」
「沒、沒有了?」申經綸聽了以後差點沒摔倒,她都四歲了,竟然只背完《三字經》?會不會太扯了些。
「墨磨好了,你先寫字,等你寫完字,我再教你念《千字文》。」申經綸決定一樣一樣慢慢來,反正他娘只要話匣子一打開,沒說上兩個時辰是不會停的,短時間之內他別想脫身。
柴憶貝點點頭,只要他不再生氣,他說什麼她都照辦。
她怎麼點頭點得那麼用力,脖子不酸不累嗎?看她每次點頭都一副很認真的樣子,害他就算想再說點什麼,都不好意思說了。
「這紙很貴,你下筆的時候要小心。」才說不好意思啰嗦,她才開始蘸墨,他就在一旁忙着交代,害她也跟着緊張起來。
本來申經綸的筆對柴憶貝的小手來說已經太大,加上他又一副緊張兮兮的模樣,都給柴憶貝很大壓力。
她用力握住筆桿,在潔白的玉版宣上寫下最簡單,卻也最難寫得好的「一」字。
「好了!」柴憶貝自認為夠努力,但這紙好奇怪,把墨汁都吃掉了,她只好使勁兒寫,寫到最後筆都開花了呢!
無論如何,她總算達成申經綸的要求。她興沖沖地把寫好的字拿給申經綸過目,申經綸看了以後眼珠子都快掉下來,這、這哪像個字,就是一條毛毛蟲,就差沒長眼睛,他幾乎都能聽見它喊救命,竟然有人可以把字寫成這樣!
「你在跟我開玩笑嗎?!」申經綸視讀書為天下第一要事,無法忍受任何這方面的侮蔑,她這一手破字對學問來說是大不敬,難怪他生氣。
「經綸哥哥。」柴憶卑爾根本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事他要大發雷霆。
「你不是說你會寫字?」申經綸指着桌上的白紙黑字,懷疑它真的會蠕動。
「我、我會啊!」她滿臉委屈的看着桌上的「一」字,雖然不是很好看,但她真的已經儘力,他為什麼要凶她?
「你會才奇怪——」
「啊!」
申經綸由於過於激動,手部的動作大了些,柴憶貝以為他要打她,小手嚇得亂揮,不小心翻倒放在書案邊緣的洗筆水。
碰!
「我的《複位千家詩》!」
接着是一連串悲劇,洗筆水浸濕了書本,申經綸搶救不及只得怒吼,柴憶貝被他吼得連忙丟掉手中的紫毫筆,他為了撈紫毫筆不小心撞落硯台,昂貴的端硯頓時龜裂,他珍愛的君房墨更是重重摔到地上斷成三截,至此文房四寶俱毀,再加上夢意叔叔送給他的宋版書,眼下的狀況只有一個「慘」字可以形容,申經綸都不知道該說什麼。
「對不起,經綸哥哥。」柴憶貝也知道自己闖禍了,雖然她不是故意。
「……」申經綸已瀕臨發火邊緣。
「經綸哥哥……」
「……滾!你立刻給我滾出去,這輩子不準再踏進我的房間!」他怒吼,柴憶貝嚇得爬下椅子,哭着衝出他的房間。
結果,他又得教她,真是孽緣。
收起悲慘的回憶,申經綸考慮到廟裏找廟公幫忙,既然都能斬桃花了,沒有理由斬不了孽緣,就怕她是冤親債主,沒把他整死不放過他,這就難辦了。
這麼說起來,他有幾年沒見過柴憶貝了?算了,懶得數了。他不關心她是否出落得亭亭玉立,柴憶貝現在就算長得再美都不關他的事,他只盼望她別像小時候一樣找他麻煩,他就阿彌陀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