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白春生嘿嘿一笑,立刻裝模作樣地去拉丁氏,嘴裏說:「媳婦兒,快起來吧,沒看爹都生氣了。再這麽鬧,等隔壁左右都得曉得了,咱們白家的臉還不得被你丟光啊,莫說爹娘,俺頭一個不饒你哩……」
話音剛落,丁氏非但沒消停,那哭聲反倒又高了八度,還伸手往白春生頭臉上撓去,「我打死你這個窩囊廢,都怪你不硬氣,連累俺跟你一塊兒受罪,自打進了你家門,俺就跟頭騾子一樣,沒日沒夜地干,錯一丁點兒就得挨罵。二弟妹倒是個嬌貴人兒,兩手一推說鋪子離不了人,就能帶着老二長年累月住在娘家,年節回來還得俺們伺候着,天底下哪有這樣的理兒,這人的心啊,都偏到胳肢窩裏去了……」
「哎喲,別打了,都是我的錯,媳婦兒你輕點啊……」
夫妻兩個一個哭天搶地,一個裝模作樣地求饒,配合倒是十分默契。
見哥嫂這樣當眾鬧了起來,白嬌鳳在一旁氣得發抖,袁氏低頭攥着帕子不吭聲,可那指甲都快嵌進肉裏頭去。
白老頭看着這一幕,突然一股無力感湧上心頭,心灰了半截。
老大一家這是在埋怨他偏心二房,處事不公,當眾給他當爹的下臉子啊。
他們怎麽就不懂自己的苦心?
白老頭突地將桌子重重一拍,「還不閉嘴!再吵一句,全都給我滾出去,我白家沒你這樣的不孝兒孫!」
他喘着粗氣,像是動了真怒,老大兩口子立刻收聲。
白春生嘿嘿地笑着,就像方才啥事也沒發生過一樣,搓着手上前,「爹啊,您別生氣了,您讓俺們閉嘴,俺們就閉嘴了,俺們都聽您的話哩。」
白老頭撫着胸口喘了口氣,看了看下首的兒子、媳婦們,緩緩說道:「方才我也想好了,既然你們幾個拿不出個章程,就由我當爹的來安排。明日起,家裏的主要活計,像割豬草、洗衣裳、澆菜地、燒飯啥的,就由老大、老二媳婦輪着來,一人頂一天,鳳兒和鳳兒她娘就跟着打打下手……鳳兒負責割豬草和餵雞,鳳兒她娘年紀大了,就在一旁看着點兒,省得出了什麽岔子……要還有娘兒們幹不了的重活計,老四從地里回來就幫着搭把手,想來也就差不多了。」
不得不說,姜還是老的辣,白老頭的這番安排確實很周到。
丁氏慣愛偷奸耍滑,以往輪到她幹活的時候就不老實,凈愛指派柳氏給她幫忙。
袁氏就更不用說了,每年年節里回來個幾天,家裏都是把她當客人,給她安排了事兒也只是做做樣子,基本都是三兒媳柳氏幫着乾的,所以他把白老太和白嬌鳳算了進去。
白老太是婆婆,自然可以用身分壓着她們好好乾活兒,她的話,媳婦們不敢不聽。
而白嬌鳳轉眼快出閣了,被寵得連針線都拈不動,正好可以趁機學着理家,省得嫁到夫家被人笑話。
白老頭的初衷是好的,可並不是每個人都能理解他的苦心。
袁氏起身,面上有些委屈,「爹,夏生還等着我回去收拾,他才好動身呢,能不能……」她一邊說,一邊覷看白老頭的臉色。
可白老頭這次鐵了心,直接拒絕了這向來看重的二兒媳。
「老二家的,你嫁到白家十幾年了,爹對你從沒旁的要求,這次你三弟妹病了,家裏着實離不了人,你留下吧,等老三家的好了再走,就當孝順爹一回。」
「可鋪子那邊……」袁氏還是有些不甘。
白老頭意味深長地看她一眼,「鋪子那邊有老哥哥在,想來能夠料理妥帖,我再讓人給夏生帶個口信,他該啥時走就啥時走,省得耽擱行程。」
話都說到這分上了,袁氏知道已是無力回天,便低下頭不再吭聲。
白嬌鳳突然道:「為啥咱們這些人都排進去了,偏偏三哥家一個人都不用出力,蕊兒只比我小一歲,我能幹的,她難道就干不得了?」
白嬌鳳方才聽見爹叫讓自己割豬草餵雞,差點氣炸了,她是嬌養的閨女,長這麽大都沒幹過粗活呢,簡直豈有此理。
這回不等白老頭應聲,心疼閨女的白老太立刻跳了出來,「我們鳳兒來年就得出閣了,得抓緊時間綉嫁妝,我看這事還是得蕊兒來,鳳兒得空了,給她打打下手就行了。」
白老頭自然曉得這母女兩個的心思,儘管自己沒討到好,也不想再拂了老妻的臉面,想了想,便說:「我原本估摸着蕊兒還得照顧她娘,這樣吧,要是她忙得過來,你就叫她跟你一塊兒去。」
白嬌鳳知道爹這是變相默許了,臉色才好看點。
門外白曉兒聽到這裏,知道事情塵埃落定,恐怕再過一會子,白老頭他們就得出來,她不想被人知道自己在偷聽,便輕手輕腳地回屋去。
等到進了屋,白蕊兒的葯都熬好放溫了,正在喂柳氏喝。
小妹白馨兒挨着柳氏甜甜地睡了,露出毛茸茸的小腦袋。
柳氏雖然閉着眼睛,但葯送到嘴邊還曉得吞咽,瞧着情況倒還好。
「曉兒,你咋去了這麽久,姊正打算喂完葯去找你哩。外頭冷不冷,凍壞了吧?」白蕊兒放下藥碗,起身問道。
白曉兒解開襖子鋪在床尾,口裏回話,「姊,你放心,我穿得多,不冷哩。」
「那爺爺他們合計了什麽事,你聽見了嗎?」
白蕊兒略有些緊張。
見她對這個倒挺上心,白曉兒笑了,「姊,你猜猜看。」
白蕊兒蹙起兩道細眉,想了想便道:「俺娘病了,家裏頭的事兒……怕是沒人干,我估摸着,爺爺該是想把這段日子的活計都安排好。」
「姊,你真是太聰明了,被你給說中了哩。」
自己這姊姊真是挺聰慧的,面上看着老實,其實心裏頭有數着呢。
見妹妹這樣誇自個兒,生性靦腆的白蕊兒不好意思地笑了。
白曉兒便把方才自己在堂屋那裏聽到的對話全說了,當說到二伯母時,她忍不住唏噓,「大伯母說爺爺一碗水端不平,偏心二伯母,我覺得她也沒說錯,爺爺確實有些偏心。」
白蕊兒卻道:「二伯母是鎮上長大的姑娘,自然比村裡媳婦嬌貴,爹對她好些也不奇怪。說到底,還是二伯母吃不得虧,非得爭個高下。」
「二伯母是鎮上的姑娘,那她是怎麽瞧上二伯的?」白曉兒奇道。
白蕊兒知道妹妹把以前那些事都給忘了,就把白家二房的事細細說於她聽。
「以前咱家光景好,二伯在鎮上學館裏念書,袁家的雜貨鋪子就開在學館旁。袁老爺子,也就是二伯母的爹當初見二伯念書聰明,就招了他做女婿。非但沒要彩禮,還供二伯考秀才哩。」
「二伯現下在鋪子裏幫忙,肯定沒考上吧。」白曉兒撇嘴。
「是啊。」
提起這個,白蕊兒頗有些悵然,「二伯時運不濟,考了十來年沒考中,後來索性不考了,跟着袁老爺子管鋪子爺有次醉酒後說過,袁老爺子只有二伯母這麽個獨生閨女,鋪子遲早會交咱二伯手裏,所以才對二伯母格外好些。」
「哦,原來是這樣啊。」白曉兒恍然。
難怪袁老爺子如此偏心二房,這麽說來,一切倒解釋得通了。
白家雖然只是小小的農家,這潭水卻比想像中還渾。
大房、二房,包括白老頭和白老太,怕都不是簡單的角色。
不過她現下已經是這家裏的一分子,保護好爹娘姊妹,領着全家過上好日子,就是她白曉兒的責任,好歹前世是做農產品加工貿易的,也有一身好廚藝,她就不信自己憑着這些本事,在這農耕細作的時代還闖不出一片天來。
如此想着,白曉兒心下漸定。
白蕊兒打來熱水給她擦臉洗腳,農村條件有限,姊妹兩個略微洗了下就鑽進被子,並排躺在白氏腳頭,親親熱熱地說起話來。
不過只一會兒,白曉兒便困得睡著了。
白蕊兒溫柔地看着妹妹的睡顏,給她掖了掖被角,也閉上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