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初戀

十年前的事了。

那年他才十六歲，讀高一。坐在他旁邊的，是一個清瘦的女孩子。那時候他特別內向，平日只顧埋頭看書，從來不跟女孩子說話的。而她跟他一樣，也是文文靜靜的，不說一句話。

有一天，她遞過一張紙條來：這道題怎麼做？她的字體很清秀，就像她的臉，她的耳邊那些青絲，那麼美。他是經常那樣的看着她的。他看了一眼紙條，很認真地寫上了答案，遞給她。她笑了笑：謝謝。

“可以給我講一下這道題嗎？”他正沉浸在化學題中，她突然轉過頭來問。他似乎一下子聞到了她頭髮的清香。他停下自己手中的化學題，耐心地給她講那一道對他來說很容易的函數題。她的聲音特別甜美，這種聲音在他的心裏，留下了深深的烙印，以至於往後的許多年，他都在努力去尋找這個聲音，喜歡上有這種聲音的女孩子。

他給她講了很久，她終於明白了，最後不忘說一聲“謝謝”，然後又埋頭於自己的世界了。

往後的幾個月，差不多每隔幾天，她都會問他不會的題目，每一次，他也會很認真地講給她聽。這幾乎成為了他們唯一的交流方式。

後來，他覺得有些煩了。他開始變得有些敷衍，只是隨便跟她說一說，然後接着埋頭於自己的題海戰術之中去了。她大概是覺察出一些什麼來了吧，也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她再也不問他問題了。

轉眼間就到了第二年的春天，那時候，他們倆都調了座位，離得很遠，平常幾乎沒什麼交集。

他直到現在都還記得，那是一個陰雨連綿的日子，中午下課之後，所有的學生都奔向食堂打飯。他記得那時食堂做的油餅的味道，巴掌大的油餅裏面，卷了一些菜，有時候是辣椒土豆絲，有時候是炒爛的茄子。

他排在最後面，手裏拿着印有學校名字的飯卡，等着那一成不變的兩個油餅。就在這時候，有人在他的背後拍了他一下。他轉過身，原來是她。她有些氣喘吁吁的，身上的米白襯衫淋滿了雨點：“今天你不用打飯了，你姐姐來看你了。”他說：“我姐在哪？”她沒說什麼，拉起他的胳膊就往外面跑。

外面的雨突然下大了，他一下子有些不知所措，那是他平生第一次有女孩子拉着他在雨里跑。他們在雨里跑着，不說一句話。他的姐姐遠遠地看到了他們，也跑過來。

他們倆氣喘吁吁地跑到姐姐跟前，她笑着對他的姐姐說：“你弟弟來了，我先走了。”剛說完，她轉身就向食堂跑去。這時，他的姐姐大聲喊：“帶上傘吧。”她已跑到很遠了，大聲回答：“不用了。”

那天，他的姐姐給他帶來了自己做的肉丸子，他有些悵然若失地，沒吃幾個，就不想吃了。他對姐姐說：“以後不要再來看我了。”

日子還是跟往常一樣，他每天都能見到她，但是誰也不跟誰說話。她好像越來越漂亮了，她還是安安靜靜的，一個人走出教室，一個人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埋下頭學習。她扎着不長不短的馬尾，耳邊的幾根頭髮不時落到臉上，她用手捋上去，清晨的陽光照過來，照在她的側臉，那麼美······

高一快要結束的時候，他突然不想讀了。他迷上了物理，他想成為物理學家。他開始一個人在上課的時候，雙手抱着頭思考宇宙的起源。他開始失眠起來，他懷疑自己患了神經衰弱症。

高二學期開始不到半個月，他離開了學校。

他們倆再次相遇，是一年之後了。那天也是在食堂，他吃完飯之後，到洗手池洗手，突然聽到一個女孩叫他的名字。他轉過臉來，才發現是她。她似乎比先前高一些了，還是那麼清瘦，但明顯開朗許多了。她笑着問：“你現在在幾班啊？”

他說：“我在二一，你呢？”“我在三四，就在你們樓上。”他們就這樣一路說笑着，一起回到教學樓。

後來的好幾個月，他差不多每天都能碰到她，有時候會互相打個招呼。

高考一天天臨近，他的心裏很清楚，這次的高考，已經跟他無關了。而她也像所有高三的學生一樣，每天跑着去食堂吃飯，狼吞虎咽掉兩個難以下咽的油餅之後，再跑回教室做題。

高三學生去縣城參加高考的前一天中午，也是在食堂，他差不多是最後一個還在食堂吃飯的人了，她突然不知從哪裏跑到他的身邊，塞給他兩包牛奶，還有一封信。她還是那樣笑着，用很甜美的聲音對他說：“我已經喝不了了，你要多吃點，看你瘦的······”他推讓再三，她硬把牛奶塞到他的口袋裏，“快拿着吧，你慢慢吃，我先走了。”她還是跟往常一樣，跑出食堂，長長的馬尾辮飄起來，像夢一般地，漸漸消失在他的視線里。

晚上回到宿舍之後，他用顫抖的手，打開那封信······

閆森：

真的很感激你在高一對我學習上的幫助，謝謝你！

我會一直記得你，願你學業有成，前程似錦！

你曾經的同桌：蘇霞

第二天，他在教室里上課，聽到外面傳來了陣陣的鞭炮聲。他朝窗外看，一輛輛載着高三學生的大巴車，在隆隆的鞭炮聲中離開校園，奔赴縣城的高考考點。

······

第二年的同一天，他也跟當年的她一樣，也是在這樣的鞭炮聲中，坐着這樣的大巴車，去縣城參加高考。高考的那天，他混在來自不同高中的學生堆里，突然發現前面一個女孩特別像她，他馬上大聲喊她的名字：“蘇霞，蘇霞！”可是並沒有人回應。“我大概是看錯人了吧······”他這樣想着，隨着一大群考生，走進考場······

直到如今，他都沒有再見過她，也不知道她在哪裏，過得怎麼樣。大概，真的要各安天涯了吧。

可是，這麼多年過去了，他一直深深地記着她、想念着她。而每當他向身邊的人講起這段往事的時候，他都會突然像從前那般害羞地說：蘇霞，是我的初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