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惜蝶生日

45 惜蝶生日

燈商張自然也來了。他開得自然是極好的車,挽着的自然也是極漂亮的女人。

“如果男人在外應酬的時候只挽自己老婆的話會被人瞧不起的。因為老婆不一定漂亮,不一定有魅力。”

他的老婆很醜。

富人老婆的長相總是極端的,要不極端的丑要不極端的美。

看到只有月樓站在門口,他的面上忽然露出了惡毒的微笑。

燈商張故作驚訝地問道:“誒?你老公哪裏去了?”

月樓別過臉,淡淡道:“他昨天早上出去,現在還沒有回來。”

“噝?一個父親若在女兒生日的時候沒有回來就太說不過去了”。燈商張用一雙嘲諷的眼睛看着月樓,頓了頓,又道,“關鍵是他去了哪裏呢?”

但如果讓他選,他會選月樓。

照理說二十六歲是一個尷尬的年紀,這個年紀的女人沒有二十一二的單純,沒有三十二三的成熟。

月樓二十六歲,但誰都可看出她很成熟,很性感,很有女人味。

但她也是個‘二八少女’。

十三四的少女身體開始漸漸變化,對性也有了簡單的認識;十七八的女孩身體已基本成熟,有了戀愛經驗,對性的認識也比較全面了。

若已經有了性*驗,那當然是更好的。

所以說十六歲也是個不上不下的年紀,這個年紀的女子對自己的身體,男人的身體,性,戀愛都充滿好奇,充滿憧憬,精力也最為充沛。

所謂‘二八年華’的意思好像就是這樣的。

燈商張陰惻惻地說:“你老公說不定正和哪個女孩在櫻花樹下赤裸着奔跑呢!”

月樓沒有說話。

她又能說什麼呢?

沒有?

有?

“乞丐就是乞丐,你如果給他一塊麵包他會感謝你,如果把自己給他,再給他一麻袋黃金他就會拋棄你,去喝酒,去賭,去嫖,去做所有男人都想做但沒錢做的事情。”

“你他媽的說什麼呢?”

燈商張正說得興高采烈,這瓢冷水就朝他兜頭潑下。

他怒目轉身,便看見了柳眉倒豎的雲雁。

雲雁的丈夫是西安市工商管理局的局長。

燈商張提起的手放下了,憤怒的眼神也緩和了:“你們聊,我就不打擾了。”

雲雁冷冷道:“你不向她道歉嗎?”

燈商張站在月樓面前,躬身道:“對不起。”

月樓別過頭,連他瞧也未瞧。

她覺得瞧這種人是侮辱自己的眼睛。

他挽着的女人在看到雲雁時就已立在一旁,訕笑着注視他。

“婊子就是婊子,永遠也上不了檯面。你無論對她多好,給她多少錢,她也會上別的男人的床,會隨時背叛你。”

他抬起身,狠狠扇了美麗的婊子一巴掌,憤憤然朝大門走去。

“多漂亮的婊子也是婊子。”

月樓冷冷道:“誰允許你進去了?”

燈商張直視着月樓的眼睛,道:“我是來慶生的,你難道能拒絕嗎?”

“能”。月樓淡淡道,“這是我家,我不想讓誰進去誰就一定進不去。”

燈商張瞪着月樓,瞪了很久,忽然拆開了賀禮。

賀禮是一匹精美的玉馬:“你不讓我進去,我就當著你的面把它摔碎。”

月樓甚是憐惜這匹玉馬,但面上絕未現出半點顏色。

雲雁有禮貌地淺笑道:“你把它送給我,好嗎?”

燈商張也是一個有骨氣的人,但想到這兩個女人一個是陝西首富,一個是工商管理局局長的妻子,只好不情願地低下頭,雙手遞上玉馬,道:“好,我把它送給你。”

雲雁為了防止再有人問來問去,便陪着月樓迎接賓客。

只要有人提起聰山,她就會皺眉示意。他若是不懂自己的意思,她便會切斷他的話。若有人用嘲笑的眼神看月樓,她就會罵他,讓他滾回去。

客人漸少時,雲雁牽起月樓的手,微笑道:“咱們進去吧?我好想早點看到惜蝶呢!”

月樓陪她走了一會,道:“惜蝶在我娘那裏,你自己過去吧。”

“你呢”?雲雁道。

月樓垂下頭,眉頭微微皺起,然後又抬起頭,道:“你先過去,我要回房拿個東西。”

雲雁瞧着月樓憔悴的模樣,關心地說道:“我和你一起去吧?”

月樓輕嘆道:“不用了。”

和雲雁分手后,月樓去了湖心的小樓,聰山生病時自己跳水的那個地方,她和他經常做愛的神秘所在……

好多回憶,好多眼淚。

“他現在在做什麼呢?”

她躺在小樓里的虎皮短榻上,關了門,在一片漆黑中這樣思忖。

又是宴會。

月樓記得上次宴會是在十一個月以前,惜蝶滿月的時候。

她環顧四周。

當時的人和今天一樣多,氣氛也和今天一樣熱烈。

可她的身旁畢竟少了一個人。

她的丈夫,她孩子的父親。

氣氛無論如何熱烈,客人的笑聲無論如何明朗,她又怎能高興得起來?

那天宴席開始時他和自己一起給客人鞠躬,給客人斟酒;他給自己夾菜,勸自己多吃點;和他討厭的,自己要好的朋友夢瓷聊天。

還有階前雪白的月光,飛舞的螢火蟲,他舌尖遊走在自己胸膛的酥軟愉悅的感覺,暢快淋漓的性*。

多幸福的一天!

第一波菜上來后,林夫人想提醒女兒給客人道謝。她還沒說出口,月樓已經站了起來。

她躬身道:“謝謝各位來我家。”

“怎麼只有你一個人,聰山呢?”

“是啊!怎麼沒有看到他?”

“真奇怪,他女兒的周歲生日他怎麼能不在呢?”

……

每一句話都像一支箭,筆直地射入了月樓的心,射得她鮮血淋漓。

月樓沒有哭。她是個堅強的女人,她已流了太多淚。

一個流了很多淚的堅強的女人,她的眼淚自然會少許多,但這絕不代表她已麻木,已感覺不到痛苦。

林夫人起身道:“聰山前天晚上坐夜行火車去東北出差了。”

她說著拉女兒坐下,給她舀了碗熱湯。

第二天晌午,雲雁在鳳城二路的華彩飯店吃飯。

她吃着吃着,餘光忽然瞟見櫃枱前似乎立着一個極其熟識的人。

“怎麼那麼像聰山呢”?她看着那個人的背影,思忖道。

她又覺得那個人絕不是聰山,因為他還牽着一個可愛的女人。

雲雁盯着那個人。他一轉身,她驚愕地發現那人竟真的是聰山。雲雁發狂似地跑過去,在女人的臉上扇了一巴掌。女人被打得怔住了,手捂着臉,淚花飛轉。

聰山也怔住了,他已預感到事情的嚴重性。

他輕撫着夢瓷的柔發,溫柔地說:“你坐在那裏,我一會過去。”

夢瓷看着雲雁凶神惡煞的表情,輕輕道:“你不會有事吧?”

聰山安慰她道:“不會的,你放心。”

夢瓷雖然朝聰山指的角落走去,但內心畢竟還是放心不下他,不時地扭身向後張望。

雲雁恨恨道:“你知道昨天是什麼日子嗎?”

聰山支支吾吾地說:“什……什……什麼日子?”

雲雁大聲道:“惜蝶的生日呀!”

“什麼”?聰山大吃一驚。他豁然想到昨天的確是惜蝶的生日。

對他而言,這個消息的打擊程度絕不亞於五雷轟頂。

因為他是父親,是丈夫。

父親,丈夫並不是一種稱謂,而是一種責任。

這種道理就像悲傷,痛苦並不是一個詞,而是一種情感,一種人生,是永遠無法改變的。

聰山垂下頭,像個犯了重罪的犯人般神情沮喪:“我怎麼連惜蝶的生日都忘了?”

他想問雲雁,月樓昨天是不是找了自己一整天,是不是去了她家,在她面前流了很多淚,昨天下午她是不是一個人迎接得賓客,筵席的時候有沒有人嘲諷她,她是不是哭了?

他一個字也沒有問,因為這種事原本就不必問。

夢瓷一直側耳傾聽着他們的談話。

她是捂着臉聽的,流着淚聽的。

“昨天是惜蝶的生日呀!”

“什麼?昨天是惜蝶的生日”?夢瓷也無法想像昨天竟會是惜蝶的生日。

“他怎麼這麼粗心大意,連女兒的生日都忘了?月樓該多傷心呀!如果月樓知道了聰山昨天是和我在一起的會怎樣呢?她會不會把聰山關進房子裏,再也不允許他出來?會不會不管孩子,而讓聰山一個人帶?會不會罵他,打他,不理他?”

“會不會和他離婚呢?那聰山該多痛苦呀!他那麼愛她。”

“哼”!她轉念一想,“離就離了唄!聰山和我在一起肯定比和她在一起快樂。即使他把惜蝶帶來,我也會好好疼她的,因為她是他的女兒呀!”

“可是她真的會和聰山離婚嗎?即使她要和聰山離婚,但他能放開她嗎?”

雲雁拉起聰山的手,氣憤地說:“走!咱們去見月樓”!她說著狠狠瞪了夢瓷一眼。

聰山皺眉道:“你別給月樓說,說了只會讓她傷心。”

“傷心?她現在已經夠傷心了,知道這件事和你離婚了最好!”

“我不可能跟你回去,也不可能離婚。你別給她說,行嗎”?聰山請求道,“這件事我會處理好的。”

“那你準備怎麼處理呢”?雲雁是直視着夢瓷的眼睛說的。

夢瓷這時已站在聰山身旁,死死抓着他的手不讓他跟這個女人走。

她扭過頭,看着聰山的側臉,等待着他的回答。

“先讓我把她安頓好,之後我會斷絕和她的一切來往。”

“你聽見了沒有”?雲雁的目光釘子般釘在夢瓷的眼睛裏,“你在他心中的分量永遠也比不過月樓!”

雲雁一出飯店就打車來到了月樓家。她從僕人口中得知月樓仍在卧房裏,就去了她的卧房。

月樓這時正在教惜蝶走路。只見她倆面對面站着,月樓伸出兩根手指讓惜蝶握住。她退一步,惜蝶笑着走一步。

雲雁沉着臉道:“你坐下,我給你說件事。”

月樓從沒見過雲雁這麼陰沉的表情,疑惑地問:“什麼事?”

雲雁看着月樓消瘦的面頰,輕輕嘆道:“你先坐下,我怕你承受不起。”

月樓坐下了,她信任這個朋友。

雲雁恨恨道:“我剛才在飯店見到聰山了,他和一個女人在一起。我扇了那個賤女人一巴掌,本想帶他回來的可他不敢見你。”

月樓半仰着頭,久久沒有說話。

誰也不知道她在想什麼,但誰都可以看見她的神情。

悲傷、失望、寂寞、痛苦、難過、孤獨、悲戚,凄寂……

這是一種幾乎混合了人類所有負面情感的神情。

是情感,不是情緒。

情緒是短暫的,而情感是持久的。

雲雁不忍心看她的神情,把惜蝶抱在懷裏,道:“離婚!你不忍撕破這層麵皮我替你說!”

“你回去吧”!月樓嘆息道,“別讓他看見你,也別給他說你給我說過。”

雲雁急道:“你就算不跟他離婚也該讓他知道你已經知曉了他的秘密呀!這樣他以後才不會再犯!”

“興許他會犯得更歡,因為他感覺自己的自尊心受到了傷害。一個孤兒若感覺自己的自尊心受到了傷害,往往會更加墮落。”

“是嗎?那你準備怎麼辦?”

“更加愛他唄!或許我更加愛他他犯得錯就會少一些。”

“好好好!但他如果再讓你傷心的話我一定會把你們倆拆散的。”

“倘若他對惜蝶一如既往,我就不會和他離婚;倘若他連對惜蝶都變心了的話,你不說我也會和他分手的。”

聰山沒有立即回家找月樓。他需要平復自己的情緒,也無法就這樣撇下夢瓷。他陪夢瓷吃完飯,載夢瓷回家,給她擦乾眼淚,對她說自己還會來的。

“我難道真的還能再來嗎”?他撫摸着夢瓷光滑的身體,捫心自問道。

“我真的很愛你,但卻必須割捨。原諒我,夢瓷。”

安頓好夢瓷,已經到下午五點了。聰山開車的手一直在發抖,甚至差點壓死一隻拖着失去知覺的下半身的艱難行走的狗。

他覺得雲雁一定已經給月樓說了,自己一回家她就會狠狠扇自己幾巴掌。

之後呢?

之後發生的事他連想也不敢想。

她會不會朝自己臉上扔一張簽了字的離婚協議書?

會不會給母親說了?給紅杏說了?她們四人用木棍狠狠揍自己一頓?

如果她們要揍自己,自己絕不會還手。

如果月樓朝自己臉上扔了離婚協議書,自己一定會抱住她的腿苦苦哀求。

他們的院落是單獨的,院落亦有門。

門沒有關。

月樓坐着張藤條椅子,抱着惜蝶。

坐在門外,坐在階上。

聰山窺視屋裏。

雲雁不在,紅杏不在。

“你坐在門外幹嗎呢?”

“等你,你總算回來了。”

“等我幹什麼?”

“等着訓你,因為你昨天沒有回來。”

“我錯了,你想必已經知道了所有的事情。”

“什麼事?”

“雲雁有沒有來過?”

“沒有。”

“真的沒有?”

“真的沒有。”

這是一張寬而長的藤條椅子,聰山緊走幾步,坐在了妻子旁邊。

“我對不起你,也對不起女兒。要不是雲雁,我還不知道昨天是女兒生日呢。”

“你的確對不起我。”

聰山心裏咯噔一下,不覺離月樓遠了一些。

“她難道知道了,故意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

“你知道你為什麼對不起我嗎?”

“不知道……”

月樓冷冷道:“無論你要走哪裏,要做什麼,至少也該跟我說一聲。昨天,前天我都在找你。今天早上我原本還想出去的,可惜蝶老哭,我才沒有出去。”

“抱歉”。聰山羞愧地說,“我以後再也不會犯相同的錯誤的。”

月樓的語氣依舊冰冷,但你若細心,就會看到她的手指在輕輕地顫抖:“好,你抱抱惜蝶吧。”

聰山不懂她的意思。他極少抱惜蝶。因為他覺得惜蝶太脆弱,自己或許會弄疼她。

他把惜蝶抱在了懷裏。

一個人如果做了錯事,就不得不做一些自己不願意做的事。

月樓問道:“你有什麼感覺呢?”

聰山道:“我感覺她很脆弱。”

“還有呢”?月樓注視着惜蝶,輕輕道,“你覺不覺得她很小,很輕?”

“嗯。”

月樓直視着聰山的眼睛,道:“那她是不是很需要你的疼愛呢?”

“當然需要了。”

“你既然這麼覺得,就應該用自己的生命去愛她,而不是連她的生日都記不住,知道嗎?”

“你不說我也會的,我還會用自己的生命去愛你。”

月樓手指顫抖得更厲害了,但聰山依舊沒有發現。

她的眼神也變得更加銳利:“我的話你愛不愛都沒有關係,但你必須一輩子愛惜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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願月照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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