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米粥
這是一個暖冬,連月來,只下了兩場不大不小的雪。沒兩日又晴暖,積不起往年的皚皚白雪。
少了積雪的遮掩,這片大地的瘡痍,赤裸裸的暴露於世人眼中,那般灰暗,凄苦。
郡南縣,福保村,靠山而落,平地居少,多水田。山不高,卻也連綿起伏,多是長着竹子,十分蒼翠。
山腳修着屋舍,一家連一家,一戶挨一戶。
日頭到頂,家家戶戶屋頂飄起白煙,裊裊上升。
村頭蘇大爺院子卻傳來哭罵聲。
“手腳不幹凈的東西,有娘生沒娘養,家裏少了這樣那樣的,就是你個爛貨子偷的!”
青色衣衫、身量矮胖的婦人,手裏拿着粗響棍兒攆着一個女娃打,女娃約莫十二三歲,偏瘦,顯得身量細長。她哭着躲閃,“沒有,不...不是我...”
“不是你是誰,逮正着,還扯謊!你娘短命,我替她教!手腳不幹凈的爛貨子!”
響棍兒是細竹子做的,半人高,三分之一處花成條。家家戶戶都備了一兩根,秋收曬糧時,放養的雞鴨跑來偷吃,響棍兒地上敲打,即使攆不上,響聲也能嚇跑牲畜。
響棍兒聲,哭喊聲,咒罵聲,引來了隔壁的幾戶人家。
七七八八的婦人站在蘇家院壩,有的圍着裙,有的拿着勺,“二嫂子,這咋?大葉兒犯啥事兒了?”
打人的便是蘇大爺的二媳婦兒張氏,她停下手,想是打得累了,喘着粗氣兒道:“這爛貨子偷家裏的糧食熬米粥,稠稠的米粥啊!多會享受,當自個兒千金小姐!”
眾人驚訝看向縮在角落低聲啜泣的女娃子,內心有些複雜。她爹是蘇家老大,半年前媳婦兒難產死了,是個男娃,多好的事兒。他屋裏頭還有個二女兒,可不就盼着,哪成想...
蘇大爺家境還算過得去,卻沒好到頓頓白米飯。一大鍋的紅薯,摻零星幾個米粒兒,熬成一鍋紅薯粥,就着玉米餅子、腌鹹菜,莊戶人家都這般吃法。
大葉兒的娘是個知禮的,兩個女兒隨她,就是膽子小。
眾人不大相信。
“大葉兒,你二嬸說的可是真的?”
“咋,俺還能誆你們?”不等那女娃回話,張氏冷聲嗆道。
說罷,眉頭一揚,扔了響棍兒,鑽進炤屋,端出一個褐色瓷碗,裏頭卻是濃稠的白粥,“瞧瞧,瞧瞧,偷奸耍懶的跑回來打牙祭!窮窩子出偷兒,今兒她敢偷米,明兒就是偷錢,往後長大了怕是偷...”
話沒說完,大傢伙兒卻都懂了。雖聽不慣她的話,看她手裏的東西,都不好吭聲。
見眾人不語,張氏得意的咧咧嘴,方才地里幹活,她想先回來做飯,哪想這死妮子先一步跟老爺子開口,說要照看那快要翹辮兒的二丫頭,老爺子就放她回來了,本該自個兒落輕鬆。張氏氣不過,撿起響棍兒,又要打人。
也是有人不忍心,忙勸攔。
維護的有,冷嘲熱諷的有,看熱鬧的也有,一時蘇大爺這院壩,熱鬧起來。
“這是幹啥!”
一聲怒吼,是蘇大爺帶著兒孫、抗着傢伙什,從地裏頭回來吃飯。
蘇大爺中等個頭,體格壯實,一臉兇相,少了幾分庄稼人的憨厚。
眾人噤聲。
張氏也有些惴惴,自家公公最好面子,今兒怕是摸着老虎屁股了。
“葉兒!”
一行人中,忙慌竄出個瘦高漢子,與蘇大爺長得幾分相似,眼睛大些,不似眼角下吊,便顯得溫和。
“爹...”
女娃捂着胳臂,怯生生抬起頭,細聲呼喊。
那漢子便是蘇大爺的大兒子,蘇世澤。見女兒被打成這副模樣,蘇世澤一臉痛色,半晌沒說出一個字,憋得滿臉通紅,眼中噙淚。
張氏見狀顧不得什麼,快步上前,將手中的瓷碗遞到老爺子面前,“爹,您可瞧瞧大丫頭做的好事!”
蘇大爺盯着張氏手中濃稠的米粥,嘴角抽抽,抬眼看向角落瘦弱的女娃,眼神有些兇狠。
女娃往蘇老大身後縮了縮,身子顫抖起來。
眾人唏噓,大葉兒今兒怕是得再挨一頓打了...
“轟!”
院子本就氣氛緊張尤為安靜,這一聲轟響引得眾人齊齊看去,見院子西側屋門口躺着個女娃。
“木兒!”
...
一條寬敞的石板官路將福保村隔成兩面,道路兩旁是土地,種着些青白色的大頭菜、蔥蒜等。往外是水田,稻子早已收割,剩了枯黃的樁子露出水面。時而水波漾起,許是養了不少的魚兒。再放眼看去,便是一幢幢屋舍坐落在蒼翠的山腳下。
蘇大爺家離官道最近,是一幢呈凹字型的磚瓦房,堂屋在正中,屋內左右兩側是廂房,蘇大爺和蘇大娘住右側。廂房隔成兩間,后屋堆放了雜物。往右也是兩間一樣的屋子,空出來放着雜七雜八的傢伙什。左側住了二兒子蘇世福一家,過去便是炤屋。
東西兩側也是住屋,東側是小女兒蘇世慧的閨房,小女兒雖已出嫁,屋子卻還備着,可見頗受寵愛。西側住的是大兒子蘇世澤一家,旁建了個豬圈,豬圈一邊是柴房,一邊是茅房。
村子大都這般建設,蘇大爺家比別戶多了個寬敞的院壩,是青石板的。
農忙時侯,經常有人來借地方,蘇大爺頗長臉面。院壩外圍種着一排的果樹,柑橘、梨頭、枇杷,一年四季碩果累累,很是喜人。
總的來說,蘇大爺家在整個福寶村算是有臉面的人戶。
汪洋醒來的時候,睜眼就是破舊的木格窗,白亮的光線刺的她睜不開眼。
“木兒你醒了。”
細細柔柔的聲音自頭頂傳來,見一個面色蒼白的女娃站在身旁,眉眼彎彎,一臉關切。
汪洋知道她便是這具身子的胞姐,叫蘇葉,而“自己”叫蘇木。
汪洋是個孤兒,父母早逝,是爺爺奶奶帶大。好容易學成,找了個還不錯的工作。一個人在外打拚,年末回家過春節,探望爺奶。哪想今年春運尤為擁擠,在車站外碰上踩踏事件。她倒在人群中,滿眼都是黑壓壓的人群,來不及看一眼湛藍的天。
等她醒來,就見到院子發生的一切,竟然狗血的穿越,她便是蘇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