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吃飯,吃飯(1)
學校規定,研究生——一年級除外——如果住宿舍,就得在DudleyHouse吃飯。據說研究生院一直為學生的伙食操心,不斷更換DudleyHouse的廚師,甚至讓大家吃龍蝦,雖然每學期只有一次。去那裏吃飯的另一個重要理由是能和同學交流。大家都交流什麼呢?我跟着愛麗絲去吃過幾次。有人抱怨飯菜難吃,價錢卻跟餐館一樣貴;也有人抱怨功課重;還有人說教授的閑話。有時,愛麗絲和我在DudleyHouse能碰見徐國強和丁宜圓——他們仍舊住宿舍,徐國強住PHall,丁宜圓住CHall。問好之後,大家取了食品,圍坐在一張大桌子旁,邊吃邊聊。那時丁宜圓常提起學車的事。她雖然還沒買車,卻覺得學開車有好處,以後總用得着,因此暑假就開始學,又多虧徐國強指點,進步很快。她的計劃,等完全學會了,還可以教教趙榮。愛麗絲一聽忙說:“千萬別教他開車——學車有時很煩人,教的人和學的人容易生矛盾……”“哪裏,”丁宜圓說,“徐國強特別耐心,根本沒矛盾。”“夫妻或男女朋友就不同了——聽說有人因為教開車,兩個人吵架,最後離婚了呢!”徐國強對愛麗絲的理論不置可否,只稱讚趙榮和丁宜圓:“你們兩口子還挺恩愛的。”徐國強這時打算在國內相親,等聖誕節放假回國和女方見面。女方是他父親的同事介紹的,他還不認識,只見過照片。一起在DudleyHouse吃飯時,徐國強通告了這個消息,大家都祝賀他,唯願這門親事能夠中意。“還是認識的人好,”我插話道,“細水長流感情深。”愛麗絲和丁宜圓都瞟了我一眼,那意思是:“你亂髮表什麼意見?”“我覺得感情還是隨緣好,”丁宜圓說,“光計較性格、人品、地位,到最後成了買賣商品了。”徐國強從碟子裏叉起一小塊牛肉吃了,嘆道:“丁宜圓你樣樣實際,只是在感情方面太浪漫。我不在乎性格、人品、地位,也不在乎感情,只希望她負點責任,不腳踏兩隻船就夠了。”大家悶悶不樂。看我吃完了一盤子,愛麗絲忽然說:“小明真能吃。”“他正是長身體的時候,”徐國強說,“中國有句俗話:‘半大小子,吃窮老子。’”愛麗絲笑着對我說:“小明,記不記得?幾個月前,你在印度餐館吃自助餐,連吃了三大盤子,外加一碟子甜點,最後走都走不動……”“小明別的方面不圖實惠,”丁宜圓說,“只在這方面講究,花錢一定要花得值。”“我看他是炫耀自己特別能吃,”愛麗絲說,“最後……”“唉,那都是過去的事了,現在哪有心思管這些,”我哀求說,“愛麗絲,你就別再提了吧。”愛麗絲住了口,丁宜圓倒來了興趣,還在問:“最後呢?”“是啊,”徐國強也笑着問,“小明不會又吃了一盤子吧?”愛麗絲忍不住說:“最後我們付了錢,要離開了,他卻坐着不動,只看着我。我問:‘你怎麼了?’他說——”“哎呀,愛麗絲你何必說呢……”愛麗絲更來勁了:“他說:‘我吃得太飽,走不動,你扶我一下。’我就扶他出去了,在甘迺迪公園的一張長椅上坐着歇了半個小時,然後慢慢走回去。他還摸着肚子說:‘我確實能吃吧?’”眾人都笑。“分明是我們打賭,”我氣了,“愛麗絲你硬說我不能吃三大盤,結果呢?不過我們說這個幹什麼,都是大人了。吃飯,吃飯。”笑聲中,一個高高壯壯的女生突然在離我們不遠處重重坐下,大聲抱怨:“上帝呀,全身都軟了!今天累得快暈過去了!”她是中國人,長臉,長相一般,說話搖頭晃腦。旁邊桌上立刻有人響應:“上帝呀,真希望放假!”“博士生沒個休息的時候!”“真希望有人能幫幫我做那些討厭的作業!”女生又說。這時一個男人大步走過來,微笑着感嘆說:“上帝呀,鄧輝你今天真漂亮!”這男人三十多歲,中等個子,瘦臉,留連腮鬍子。“真的嗎?”鄧輝眼睛一亮,悠悠伸出一隻手。那男人抓着她的手,捏了一下,挨着她坐下。兩個人邊吃邊湊在一處聊天。鄧輝一直大聲抱怨,那男人的聲音則很小。這兩個人有點奇怪。鄧輝臉色枯黃,眼眶外圍着兩個黑圈,很難說“真漂亮”;那男人的眼睛則閃着一種琢磨不定的光。有意思的是丁宜圓和徐國強都憐憫地看了鄧輝一眼,然後埋頭吃飯。看他們的神色,彷彿與鄧輝頗熟,卻不大願意和她來往。半小時后,鄧輝和那男人吃完飯走了,我忍不住問:“你們認識剛才那個女孩嗎?”“她也住PHall,”愛麗絲說,“和我在同一層樓。”“怪不得這麼眼熟,我好像在你們宿舍見過她。”“這女孩挺可憐的……”徐國強嘆了口氣。正說著,一個男生忽然走到丁宜圓身邊,大家都和他打招呼。此人叫錢峰,小個子,圓臉,小眼睛,我原先在DudleyHouse見過。他喜歡談股市:最好的辦法是分散投資和長線投資。直白地說,就是不能只買一隻股票——如果只買一隻,一下子跌了,或者說碰到了熊市,怎麼辦?所以要買很多,等很長一段時間再出手。一隻股票有升有降,風險大;很多隻股票一平均,根據統計規律,風險就小。而且股票長遠看來都是升值的,所以只要分散投資,肯定能賺錢……  [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