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該雕謝的花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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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在距離張曄出車禍的數年之後才開始對她的家庭及親友進行採訪的。實際上,張曄1999年元月19日早晨出車禍之後,我便在同年3月29日的《北京青年報》上讀到了張曄出車禍的簡短消息。我之所以留意這則簡短消息並且小心翼翼地將那則消息保存下來,是因為我早就開始對獨生子女意外傷害事件的關注以及與此相關的一系列思考。從開始關注到進行實質性的採訪,為什麼有那麼長的時間距離呢?我想除了自身公務纏身,其他的原因也許不言而喻。與記憶中一部文藝作品的篇名《不要驚醒死者》意思截然相反,我內心深處一直是誠惶誠恐地不忍驚擾生者的。我這裏所說的生者,當然是指那些受難家屬。我所說的不忍驚擾,則是指不忍心早早地驚擾——當受難家屬傷痛未愈的時候,有誰忍心再去觸痛他們心頭的創傷呢?幾年過去之後的2002年元月的某一天,我卻不得不進行這項對任何一位報告文學作家來說都將是極其艱難的採訪。當我多少有些忐忑不安地按照114查號台得到的號碼撥通北京電器元件廠的電話,期望查閱到張曄父母張立軍和劉俊玲的聯繫方式的時候,不想事情進行得比我預想的順利得多,因為接電話的恰好是張立軍的同事和好友余小雲先生。余小雲聽我說明意圖,其所流露出來的熱情令我意外。他說您想了解張曄車禍事件的來龍去脈,那好啊,我們正在幫助她父親張立軍忙乎打官司呢!余小雲立馬向我介紹了他的另一位同事、同樣是張立軍好友的馬秀魁。他們仨都是同事和好朋友,現在工廠不景氣,他們仨都下崗了,自己都在外面找活路。余小雲說馬秀魁更了解張立軍一家目前的情況,而且能說會道。余小雲還自告奮勇地說我跟馬秀魁打個招呼吧,讓他安排個時間接受您的採訪。我說我想和你們倆人都一塊聊聊,余小雲爽快地滿口答應。過了兩天的一個下午,兩位中年男子應約來到我的辦公室。從外表上看,余小雲清瘦,馬秀魁魁梧。但倆人都古道熱腸,說起張立軍的事,倆人你一言我一語的,既痛心惋惜,又忿忿不平。幾年前張曄出車禍被送進醫院救治的那段日子,余小雲和馬秀魁都極其仗義,他倆自始至終奔前忙后。時至今日,他倆還在為張立軍打官司的事打抱不平並忙碌呢。說起張曄的夭折,倆人都痛惜不已。馬秀魁說:“張曄那孩子學習可優秀啦,每學期考試成績在她學校的同年級中都能進入前十名。那孩子一米七二的個兒,大眼睛雙眼皮,要個兒有個兒要盤兒有盤兒,唉!太可惜了……”不過要說張曄的學習成績,余小雲更有發言權,因為他兒子是張曄的同學。余小雲承認:“張曄學習成績真的是好,比我兒子好多了。這麼說吧,要是張曄考五百九十分,我兒子頂多能考五百八十分。她原本是要上清華附中的,就是差那麼一分兩分的沒考上,最終上的十八中也非常不錯。我兒子成績都不如張曄,可我兒子現在都已是北京工業大學二年級學生了,張曄要是不出車禍,現在也該是名牌大學二年級的學生啊!唉……”說著,他不住地嘆息、搖頭。馬秀魁接著說:“張曄這孩子真的是很靈氣,很懂事,幹什麼都很有熱情。那年放暑假,她去推銷化妝品,幹得蠻像回事。有一次她去我家,跟我女兒一起唱卡拉OK,嘿——我發現她唱得很不錯!她的書也看了不少,一部美國小說《飄》她看得很入迷,看完了還津津樂道地向大夥講那小說寫得如何如何好。”我問馬秀魁:“你女兒也是張曄的同學嗎?”馬秀魁答:“不是。我女兒比張曄大多了,現在在《電子時報》工作。”聽着他倆對張曄的描述,張曄的形象逐漸在我的眼前清晰起來:張曄從小就是一個乖孩子,不但形象挺拔出眾,而且從小學到高中,學習成績一直名列前茅。就是在出車禍前的高二那個學期,張曄既是班裏的學習委員,又是學校里的升旗手。她的人緣很好,學校得知張曄被撞的事後,組織學生捐款一萬多元。同時,張曄從小學到中學的同學紛紛前往醫院探視,為張曄疊了一千隻紙鶴,為她祈求平安……可想而知,這樣一位風華正茂、前程似錦的17歲少女,做父母的在她身上寄託着多少希望和夢想啊!張立軍是知青出身,屬於人們說的老三屆初中畢業生。他父親是搞技術的,在市政公司工作,修過**和北京站廣場,文革時也挨斗。他母親是家庭婦女。張立軍那時兄弟姐妹一共6個,就全靠父親一個人的工資養大。1968年12月底,張立軍剛滿16歲,就跟着他哥哥到山西太谷縣農村插隊,在農村整整幹了十幾年,回城時已經快30歲了。劉俊玲也已28歲。劉俊玲的家境比張立軍好些,她兄弟姐妹4人,父親在建築公司工作,母親則在外貿公司任職,劉俊玲在家裏排行最小。張立軍和劉俊玲是回城后在工廠里認識並自由戀愛的,1980年結婚。1982年4月29日,張曄出生。張曄出生時臍帶盤在脖子上,差點出了危險。但老輩人說,小孩出生時臍帶盤上脖子,那是背着書包呢,長大了一定是一個讀書人,而且是一個有出色的讀書人。這雖然有點迷信之嫌,但張曄的成長曆程又多多少少正印證着老輩人的這種說法。假若不發生意外,張曄是能夠順利考上大學、畢業后找份不錯的工作的。兩位被文革耽誤,都沒有機會上大學的中年父母,平日裏恩恩愛愛,不玩牌不吸煙,滿心歡喜全身心地將全部希望寄托在這唯一的一個孩子身上、指望着這唯一的女兒一年多后能順順利利考上大學。可天有不測風雲,誰曾想到這樣一個對未來充滿憧憬、和睦幸福的三口之家,會被一場飛來的橫禍無情粉碎呢?如此沉重的打擊,對任何一個三口之家來說都是致命的。馬秀魁講:“出事那天,我在醫院一直守着張立軍,怕他受不了打擊,因為他有心臟病。孩子就在醫院的隔離室中搶救,他想見又不能見,也不敢見。臨告別時才見了一眼,那時醫生已給張曄整了容,不然張曄那血淋淋的慘狀,直到現在我回想起來都受不了,何況她的父母?”馬秀魁嘆了口氣,又接著說:“張曄的喪葬和骨灰的安放也費了一番周折。火化時我們都沒讓張立軍他們夫婦去,那時他倆都哭成了淚人,本身身體又都不好,再有個三長兩短可受不了。我們只讓他外甥去幫着料理,張曄的同學來了一百多個,也都跟着去參加告別儀式。對於骨灰的處置,他們夫婦倆開始堅決不留,既想空(航空)撒又想海(大海)撒。但那時他們精神都處於非常狀態,我們怕他們將來反悔,就悄悄留了下來。後來他們也明白了,就先寄存在張曄的姥爺那兒,因為他姥爺信基督教。第二年她姥爺也去世了,她姥姥說放在一塊吧,最後張曄的骨灰和她姥爺的骨灰一起安放在西北望一塊基督教的基地上……”  [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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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一個孩子――中國獨生子女意外傷害悲情報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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