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稱帝滅梁
晉國吞併的進程入燎原之勢進行。天佑十六年,符存審進據清豐西南德勝城——魏州通向汴州的重要渡口,並夾河修築南北兩城。賀瑰圍攻德勝南城,並以竹索連結戰船橫列河面,將李承紀所率元君阻在黃河北岸。李承紀率三百勇士,乘船至河中,斧劈火燒,衝破了梁軍船陣,又乘勢揮軍渡河,大敗梁軍。
戰勝不到三個月,梁將王瓚從黎陽渡河,囤聚楊村渡,修造浮橋,儲存大梁軍需物資。而李承紀則徵發數萬民丁,擴建德勝城北。當時,梁晉兩軍每日大小百餘戰,互有勝負。
侍中朱友謙府上是日迎來了大將軍賀瑰。
賀瑰一邊浮茶一邊道:“朱友貞自德勝城一戰後日日寢食難安,唯恐晉軍再犯。他手下的人換了一撥又一撥,沒人能得到他的信任,只怕很快要輪到我們兩個了。”
“朱友貞這個廢物,識人不明,根本不是當皇帝的料。在他手下做事,簡直是屈才。”朱友謙撫着茶杯,吹了口氣。
賀瑰聽朱友謙這麼說,於是膽子大了些,“朱大人雖為太祖養子,但能力膽識哪樣不如朱友貞啊。”
朱友謙一笑,不多說什麼。賀瑰見他這副神情,便知他朱友謙雖自視甚高,且怨言頗多,但還沒有動反叛的心思,於是又撥轉話題道:“聽聞公子令德文韜武略,膽識過人,不知官至幾品啊?”
“哼。”朱友謙冷哼一聲,“那朱友貞簡直是瞎了狗眼了,我兒令德如此才能,竟然只屈居一個小小的亭長……”
“以令郎的德才,做個亭長確實是屈才了。”賀瑰放下茶盞,“朱大人一家為朝廷忠心耿耿,朱友貞卻這般虧待大人,難道大人就不曾想過要為自己打算打算么?”
“賀大人的意思是?”
“眼下賀某有一個計策。朱大人雖是太祖養子,但與晉國時常有商貿往來,素來關係不差。可先派令郎襲擊同州,然後逼朱友貞賜予令郎同州節度使的職位。待得到同州,借用同州節度使的身份投靠晉國,然後以此向晉國求賞,不僅大人能得到豐厚回報,連令郎也可升官發財。”
朱友謙眼珠轉了一圈,“賀大人此計甚妙,甚妙!”
二人相視而笑。
是年八月,朱友謙派兒子朱令德襲擊同州,驅逐節度使程全暉,請求兼任。朱友貞不久允許了,制命未到,朱友謙果然叛梁,從此斷絕與梁的關係歸附於晉。
帳外忽然有人闖進來道:“大人,朱友貞派了劉鄩圍攻了我們的軍隊!”
朱友謙聞訊面色鐵青,匆匆忙忙寫了一封書信,遞給來人道:“快馬加急將消息傳給晉王,就說我朱友謙性命堪憂,請求支援!”
李承紀已經半年沒來過畫屏堂了。喬爾也不去求見,只是每日渴睡,在榻上躺着。軒門殿和畫屏堂的人見了也頗為尷尬,總是繞道而行,各自都在琢磨自己的主子心裏究竟在跟誰過不去,怎麼說鬧就鬧掰了。
剪水和九重多番想製造機會讓二人和解,一回特地讓他們走到琢露園,遠遠地看見對方的人影便扭頭就走。
九霄宮闕,湖面星光皎潔。
喬爾立在橋頭,漫不經心地向湖心灑下魚餌。這半年來,不曾有過他的一點關心和溫存,她比起這些偶爾受些吃食的魚兒都不如。她想,自己是不是錯了。也許,她打從一開始就不該妄想將夢境延伸到現實。也許從一開始,就不該靠近李承紀。
縱然往事歷歷在目,回憶滾燙,卻已積成傷。若再執手不放,只是自欺欺人,徒留心緒織成繭。
佛家說,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
渡過一個又一個孤寂的夜,她方才徹悟。她和李承紀本就是兩個世界的人,是她徒然的執着讓這七年時光欲蓋彌彰。
喬爾夠了唇角露出一絲苦笑,泫然的目光不知望向何處,霎然低眉,轉身抬步離開。
腹中的陣痛襲來,喬爾跌坐在台階上,剪水等人立即上前來攙扶。
九重惶然地沖開軒門殿的大門,上前跪拜道:“大王,喬爾夫人分娩了,請大王前去畫屏堂!”
李承紀將頭從一堆公文中抬起,眸中閃過一絲快光,立即起身焦急道:“快帶本王去!”
他隨九重一路向畫屏堂去,推開一行攔在殿外的宮婢闖進裏頭,只聽喬爾痛吟間聲聲刺耳的“欲信”。
李承紀斂起眉,心頭一腔熱情被徹底澆滅。
一夜的徹骨疼痛過後,喬爾誕下一個兒子。依照祖制,孩子隨承字輩,賜名李承允。
卻步半年的畫屏堂,終是迎來了晉王的蒞臨。
李承紀並沒有因著兒子的降世有多少歡喜,也不見他臉上有絲毫的情緒。他走向搖籃,撫了撫允兒的臉,允兒忽然大哭起來。
喬爾立即從榻上起身,抱起允兒,將身子偏過去哄他。
“允兒似乎不喜歡本王。”
喬爾一邊拍着允兒的背一邊道:“大王卻步畫屏堂半年了,允兒大概是覺着您臉生。”
李承紀向前走了幾步,在榻上坐下,撫着喬爾的肩,“你還在怪本王?”
喬爾低了眼,“沒有。”
“還是說你對本王這半年來的冷落並無感覺?”
毫無感覺?這半年她遭了多少白眼和輕視,受的委屈和辛酸在他看來竟是這樣的微不足道。喬爾咬了咬唇,對李承紀這荒唐的曲解,含着一口氣不肯解釋。
“大王政事繁忙,有些抽不開身,也是應該的。喬爾作為後宮女眷,應當理解大王才是。”喬爾見允兒不再哭鬧,輕柔地將他放進搖籃。
李承紀抓着喬爾的肩硬將她的身子扭過來,“你看着本王!”
喬爾橫眉冷對着李承紀。他的面色鐵青,掐着她的下巴喝道:“難道這半年時間還不足以讓你懺悔反思,還不足以讓你認識到自己的錯嗎!”
“錯?喬爾不知自己錯在何處。”
李承紀推開喬爾,起身強斂胸中的怒意,雙手負后,“本王給你最後一次機會。只要你能忘了那個欲信,此生心中只有本王一人,本王可以像從前一樣寵你愛你,允兒將來也是名正言順的世子。相反的,若是你還執迷不悟,那本王就將允兒交與王后照料,從此允兒便是王后的孩子,與你毫無干係。並且這一輩子,本王都不會再見你一面。”
喬爾不曾料到他會這樣心狠,要將允兒從自己身邊奪走。這個孩子是她活着唯一的希望,是她存在的理由。他怎麼可以輕易地把他搶走!
“李承紀,你不可以這樣……你不可以這樣做!”
李承紀將喬爾強行按在自己懷中,“那你就照本王說的去做,踏踏實實地做本王的侍妾。”
喬爾的淚水打濕了他的胸襟。她知道,自那一刻起,她對他的所有情意都付之一炬,消失無蹤了。
朱友謙求救的消息傳來,李承紀命符存審等人出軍援救,在同州、渭河兩次大敗劉鄩,並追擊至奉先一代。朱友謙封為平西王,其子朱令德為同州節度使。河中鎮從此歸附於晉國。
翌年四月,李承紀接受諸鎮勸進,在魏州稱帝,遷都洛陽,改年號天佑為同光,並依照父王李克用的遺願,沿用國號“唐”,又追贈父祖三代為皇帝,與唐高祖、唐太宗、唐懿宗、唐昭宗並列為七廟。大唐轄有魏博、成德、義武、橫海、幽州、大同、振武、雁門、河東、河中、晉絳、安國並昭義等十三個節鎮、五十個州。
李承紀稱帝后,立詔側立嫡子李承允為太子。
朱友貞在靈堂前睡得迷迷糊糊,酒壺也已經空了。皇甫麟前來覲見,他踉踉蹌蹌地起身。
朱友貞見了皇甫麟,笑着向他招招手,“皇甫大人,你過來,過來陪本王喝一杯……”
“大王,您不能再喝了!李承紀已經在魏州稱帝,正發兵來攻大梁,眼見就要攻入汴京了啊!”
朱友貞迷茫地看了空蕩的大殿一眼,“攻入汴京?那本王豈不是很快就要死了?”
皇甫麟扶住顫巍巍的朱友貞,睜大眼道:“大王,您沒事吧?”
“本王是大梁的王,是皇帝……”朱友貞推開皇甫麟,“與其被李承紀侮辱而死,本王不如現在就去死。至少,本王還是皇帝,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皇甫麟見朱友貞已經沒了理智,心下一驚,“大王,大王您不能這樣啊!”
“大梁就要亡國了!”朱友貞語無倫次地笑道,“亡在我朱友貞的手裏……”
朱友貞忽然轉過頭來看着皇甫麟,緊握着他的手顫聲道:“皇甫大人,李承紀就要攻入汴京,本王就要死了。本王不想死在他的手下,求求您,皇甫大人,您殺了本王吧,殺了本王!”
“報——大王,皇甫大人!大唐的軍隊已經攻進汴城,馬上就要抵達王宮了!”
皇甫麟聞訊,老淚縱橫,用袖子抹着淚。
“哈哈哈,他終於來了……終於來了……”
朱友貞發了瘋,皇甫麟抽出劍來刺進他的胸膛,朱友貞瞪直了眼睛望着靈堂前朱溫的靈位,倒在了血泊之中。皇甫麟隨後也抹了脖子,唐軍攻入梁宮之時只見了朱友貞和皇甫麟的屍體。
李承紀聽聞此事,勾唇一笑道:“朱友貞想死得體面,本王偏不讓他如意……來人——傳本王旨意,追廢末帝朱友貞為庶人,九族之中,除婦孺孩童外,殺無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