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參軍

我要參軍

她下決心當兵,完全是因為喬念朝也要去當兵,念朝是她的戀人。在她十八歲的情感里,這是她的初戀,也是生命中最重要的一部分,她此時無法割捨這份情感,不管念朝走到天涯海角,她都要跟着。

當喬念朝得知方瑋的母親不同意她參軍的消息時,距報名截止時間只剩下兩天了。軍區大院的家委會門口,張貼了一張大紅紙,每位報名的適齡青年的名字都光榮地寫在上面。喬念朝是第一個報的名,父親喬副參謀長沒有鼓勵,當然也不會阻攔,他的四個孩子已經有三個在部隊了,念遼、念平、念淮都已經是光榮的解放軍戰士了。他們都是高中畢業后順理成章地當了兵,父親覺得這一切都是天經地義的,沒有什麼好大驚小怪的。輪到念朝時,一切都順其自然,就像他們的母親生他們一樣,生念朝的時候,喬副參謀長還在辦公大樓里上班,等他下班回到家的時候,母親已從衛生室生完念朝回到家裏了。他進屋后把頭探到床上只問了一句:生了?母親點點頭。他又問:是個男孩?男孩!母親答。就這麼簡單,一切都平淡得水到渠成。喬念朝高中畢業了,在他的觀念里,就是當兵的料,說走也就走了,跟前三個孩子沒有什麼不同。

當喬念朝得知方瑋的母親不准她參軍時,喬念朝吃驚地瞪大了眼睛,他沒想到會有人阻攔方瑋去當兵。

方瑋這時已經完全沒有了主意,她只能在念朝面前抹眼淚。喬念朝一看到方瑋的眼淚,心裏就亂了。他愛方瑋,喜歡她,他原本想的是和她一起參軍,兩人在一個部隊,然後一起提干。沒想到這時候,方瑋這邊卻出了問題。

他說:你媽不讓你去,你就不去了嗎?

她說:我媽不給我戶口本,我有什麼辦法。

他說:你就不會把戶口本偷出來呀?

她說:戶口本就帶在我媽身上,你說我怎麼偷吧?

喬念朝就不說話了,他學着章衛平的樣子開始思考了,這兩天他偷偷在軍人服務社買了一盒煙,在沒人的時候,就學着章衛平的樣子吸煙。剛開始的時候,嗆得他鼻涕眼淚的,但他仍然堅持着,尤其是像章衛平那麼瀟洒地吸煙,這是喬念朝從心底里羨慕的。此時,他對吸煙已經駕輕就熟,右手食指中夾着煙,也那麼瀟洒地揮舞着,他的樣子不像吸煙,倒像是一個指揮員在做戰前動員。

煙燃到半截時,他停止了思考,很果斷地把煙扔在地上,又踩了一腳,然後才說:我幫你把戶口本偷出來。

方瑋吃驚地睜大眼睛說:你怎麼偷呀?

喬念朝就把嘴巴湊到方瑋的耳朵上說了一會兒,說得方瑋的眼睛亮了起來。方瑋高興地回家做準備去了。她先把自己家地道門鎖的鑰匙找到了,揣在兜里,就開始盼着黑夜的到來。

夜半時分,方瑋從自己的屋裏溜出來,坐在客廳的沙發上等喬念朝。果然,沒多一會兒,地道口響起了有規律的敲擊聲,方瑋迫不及待地走過去,打開了地道口上的鎖。喬念朝鑽了出來,兩人都沒有說話,方瑋用手指了指母親的房間。母親已經和父親分床而睡了,父親有打鼾的毛病,母親受不了就分開了。

方瑋的母親此時剛剛睡熟,她那個人造革手提包就放在床頭柜上。藉著窗外的月光,喬念朝很快把方瑋母親的手提包抓在了手裏,接下來,就是往外掏戶口本了。戶口本是拿到手了,可在放回手提包時還是驚醒了方瑋的母親。一瞬間,她怔住了,以為自己是在做夢,喬念朝先反應過來,一下子就跑進了地道。喬念朝一跑,方瑋的母親才清醒過來,她驚呼道:不好了,老方,咱們家有小偷!

等方部長奔過來的時候,喬念朝早已跑得沒了蹤影。還是方部長首先鎮定下來,忙跑去給保衛部打電話。不一會兒保衛部就來人了,先是把房前屋后檢查了一遍,沒有發現異常,又把方瑋母親手提包里的東西作了核對。受了驚嚇的方瑋母親,這時惟獨忘記少了戶口本。虛驚一場后,保衛部又是拍照,又是留下哨兵站崗等,折騰了大半夜才算安靜下來。在這整個過程中,方瑋已經重新鎖好了地道上的鎖,溜回自己的房間睡覺去了。

第二天,喬念朝和方瑋出現在家委會徵兵辦公室,方瑋報名時,家委會的人還問:聽說你們家來小偷了?都丟了啥沒有?

方瑋看一眼喬念朝,想笑又忍住了,這才答:沒有的事兒,我媽睡迷糊了。

方瑋很順利地報上了名,兩人走出家委會門口后笑成一團。

當天晚上,方瑋又偷偷地把戶口本放回到母親的手提包里。接下來的事情就很順利了,體檢、政審等等。其實政審、體檢什麼的,都是走過場。部隊大院的孩子,部隊在招兵時有個不成文的規定,有多少要多少,當的就是本軍區的兵,自己的子女當兵,本應得到照顧。

當入伍通知書發下來的時候,方瑋的母親才知道。她立刻火冒三丈,摔盤子打碗的,飯也不做了,指着方瑋的鼻子就訓開了:你個小沒良心的,你哥哥姐姐都不在我們身邊,本想指你養老,你倒好,也想跑?不過你休想,只要我還有一口氣,你就別想去當兵。

方瑋無助地望着母親。

母親當過兵,打過仗,在陣地上背過死人,她什麼都不怕,在地方當院長,全院的人都怵她,她像男人一樣風風火火。在家裏也是這樣,什麼事都是她做主,從小處說,吃什麼不吃什麼,都是她說了算。長得白白胖胖的方部長對家裏的事不聞不問,每日裏總是一副憨態可掬的樣子,在他眼裏什麼事都不算個事,什麼事都好說。看他的脾氣和長相一點兒也不像個軍人,更不像個打過仗的軍人。在朝鮮戰場上,他就負責後勤工作,為了把供給送到前線去,他帶着人冒着敵機的轟炸,衝過了四道封鎖線,上到了陣地最前沿。在一次戰役的關鍵時刻,陣地上的人拼光了,他帶後勤的人頂到了陣地上,一連堅持了三十多個小時,直到大部隊發起反攻。打仗的時候,方部長是另外一種樣子,不打仗的時候,就是眼前這種樣子了。

母親堅決不同意方瑋去當兵,她要把方瑋的入伍通知書給武裝部送回去。她說到做到,她真的要拿着通知書去武裝部,她的鞋都穿好了。就在她把門打開一半時,方部長說話了,他只說了兩個字:夠了!聲音不大,像一聲喟嘆。母親立在了那裏,她有些吃驚地望着方部長。

方部長沖自己的女兒說:你真的願意去當兵?

方瑋對是否當兵並不感興趣,有許多人當兵,是因為對部隊不了解,衝著部隊的神秘而來的。她從小就生活在部隊大院裏,部隊對她來說早就沒什麼誘惑力了。她下決心當兵,完全是因為喬念朝也要去當兵,念朝是她的戀人。在她十八歲的情感里,這是她的初戀,也是生命中最重要的一部分,她此時無法割捨這份情感,不管念朝走到天涯海角,她都要跟着。父親這麼問她時,她沖父親堅定不移地點了點頭。

方部長這時才把目光投向了母親,父親的目光一下子就透出了一種威儀,他不緊不慢地說:孩子想去參軍,沒啥錯。你要把入伍通知書給人家還回去,你的覺悟哪去了。別忘了,你也是當過兵的人,也是出生入死過的。

方部長說到這兒,就不再看母親了,而是望着窗外。窗戶外的樹葉已經開始凋落了,此時正有幾片樹葉在方部長的視線里飄落下來。

母親就停在那裏,一時不知如何是好的樣子。她看一眼通知書,又看一眼在一旁抹淚的方瑋。

方部長又說:你去退通知書,人家會咋看你?我看你到地方工作這麼多年,覺悟都丟光了。

母親狠狠地把那張入伍通知書摔在地上,哭着把自己關在了房間裏。

方部長從地上撿起入伍通知書,用手彈了彈沾在上面的灰土,沖女兒說:拿去,當兵去吧,沒啥大不了的。

方瑋接過通知書,感激地看了父親一眼。

母親在屋裏說:去吧,你們都走吧,我就是老死,也用不着你們來照顧。

母親的心情可以理解,其他的孩子都不在身邊,她想把方瑋留在身邊,這本身也沒有什麼錯。

方瑋含着眼淚沖父親說:我當滿三年兵就回來。

父親揮揮手說:別聽你媽的,我們離老還遠呢。你想在部隊干到啥時候就干到啥時候。

兩天後,一列兵車把這些入伍的新兵拉走了。

方瑋的母親沒有來送方瑋,這些大院的孩子中家長很少有人來送。有的派出了秘書或警衛什麼的,幫着提提行李。他們嘻嘻哈哈地說告別的話,部隊對他們來說,就跟自己家一樣,無非是從這裏搬到了那裏而已。

最後方部長出現了,他是代表軍區首長來看望這些將出發的新戰士的。他在火車站的月台上講了幾句話,隊伍就上車了。

方部長在一個車窗口找到了方瑋,那時她正和喬念朝坐在一起。方部長沖女兒招招手道:到部隊來封信。

方瑋沖父親點點頭。

這時一個幹部走過來,在車上沖方部長又是敬禮,又是揮手地道:請首長放心,請首長放心。

方部長又沖這些新兵招招手,轉身就離開了。

那個年輕幹部從方部長的身影里收回目光,沖方瑋笑笑說:你是首長的女兒?

方瑋沒點頭,也沒搖頭。

年輕幹部就自我介紹道:我叫劉雙林,是你們的新兵排長。說完還伸出了一隻手,方瑋沒有伸出手,那隻手卻被喬念朝握住了。喬念朝掏出一盒“迎春”牌香煙說:排長同志,請抽煙。喬念朝做這一切時,顯得老道而瀟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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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院子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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