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每寸皆是是非地】
大齊王朝,年號明源——
皓月當空,天宇清澄,淡淡流雲在空中慢慢化散而開,偶爾露出幾點星光,一列齊整的宮燈從遠處而來,將漢白玉鋪就的花徑映襯得宛如白晝一般。
這婉約而祥和的一幕很快被打破,從側邊的花叢中跌跌撞撞跑過來一個宮女,約莫跑得實在太急了,原本梳得整齊的雙丫髻散亂開來,釵子歪在一邊,裙角被撕去小半幅,等到了這隊人跟前,她雙腿一軟,整個人向前撲倒下去,雙手在半空中虛虛的猛抓幾下,嘴裏胡亂地喊着,「救命,救命。」聲音尖而凄厲,在夜風中聽起來彷佛帶着隱約的哭聲。
隊伍前行的步履被打亂,領頭的兩個宮女面面相覷,不知該如何處理這樣的局面,齊齊回頭去看那個撥開人群,緩步走過來的青衣宮女,請示道:「有人擋了去路,不能前行。」
汝月站定腳步,眉毛輕輕一蹙,彎下身來,對着那名臉色慘白的宮女低聲問道:「方才可是你在呼救?」
那宮女見汝月神色溫和,急急的喘了兩口氣,才知道要點頭,「我認得你,你是太後宮中的,是在太后老人家身邊伺候的。」
汝月聽了這句話,身子更往下彎了兩寸,眉目間越發顯得柔和,「你方才說要救命,要救誰的命?誰又要別人的命?這裏可是皇宮後院,哪個人膽子這樣大,敢來害人性命?」
那宮女的嘴巴張了一張,又趕緊閉起來,像是被這個問題給問住了。
「前面是怎麽回事,步輦怎麽停下來了?」一道威嚴的女聲傳了過來,所有人都安靜下來,閉口不言。
汝月站直了身子,恭恭敬敬的答道:「回太后的話,是一名宮女,像是……」她頓了頓,似乎在心裏斟酌合適的詞語,「像是迷了路。」
太后沒有再問,只淡淡的說道:「回太興殿,哀家有些疲累,別耽誤時辰。」
汝月伸出一隻手握住了那名宮女的胳膊,貌似力氣不大,卻一把將人從被擋住的去路上拉開。忽明忽暗的光線搖曳在汝月的眼中,直到宮燈一盞一盞依次從兩人面前走過,她才將手給鬆開來,並看着對方來時的方向——那是朝露宮的位置。
「不是的,我沒有迷路。救命!有人要死了,要被活活打死了!」
那名宮女一時被驚住,這時才回過神來,不禁後悔方才沒有抓住一線生機,幸虧汝月還沒有離開,於是她像抓到了救命稻草般,拖着雙腿膝行到汝月腳邊,手指抓向汝月的裙角。
她剛想再開口說些什麽,臉上卻露出一抹驚恐的表情,死死盯着汝月的背後,彷佛那裏藏着一隻吃人的惡鬼。
「我看着背影眼熟,原來是太興殿的汝月。」
來人步履輕快,未語先笑,趁着汝月轉身的時候,露出那一臉的盈盈笑意,看起來說不出的親切。
汝月是認識她的,衝著她點了點頭道:「素心,你來得正好。」
素心立即接下來她的話來,「是,來得正好,這朝露宮裏頭的宮女跑出來迷了路,還擋了太后的駕,要是太后怪罪下來,我們娘娘可擔當不起。」
「沒事,她並沒有說什麽不該說的話。」或者說,太后根本不在意一個小宮女的胡言亂語,汝月不遮不擋的迎上素心的目光,「她不過是一時迷了路,你將人帶回去就好。」
素心對着那名驚魂未定的宮女招了招手,「瑞珠,跟我回朝露宮。」
瑞珠下意識地往後縮着自己的身體,恨不得把自己縮得再小些才好,她不停搖晃着腦袋,頭髮披散下來遮住了大半張臉孔,更像是得了失心瘋一樣,喃喃自語地拒絕道:「我不要回去,我不能回去。」
重複了兩句,整個人不知哪裏來的力氣,從地上跳起身,衝著汝月撲過去,指甲險些將汝月的手背都抓花了,「帶我走,我不想死!」
汝月對朝露宮裏的動靜多少有些耳聞,可是她能夠知道這些,太后又何嘗不知道?連太后都不想去管的事情,她一個宮女又哪裏來的能耐去蹚這渾水,這個叫瑞珠的宮女回去後絕對是討不得半分的好,能不能有命繼續在宮中伺候,只能看她的造化了。想到此處,她輕抬起腳,往後退了一小步。
素心顯然對她的小步退讓十分滿意,臉上不禁露出得意的笑容。
汝月不想再聽她多說,轉過身,急急忙忙地往太後步輦的方向追去。這兩年在後宮中,誰敢去得罪朝露宮裏住着的那位貴人?
一直到追上佇列最後的那盞宮燈,汝月一顆心還是怦怦跳得像要從口裏吐出來一樣,她什麽都沒說,只將那盞燈奪過來,緊緊地握在手裏,精緻的八角琉璃宮燈上的瓔珞穗子跟着她的手在簌簌發抖,素心的笑容背後藏着什麽,她不願意去多想,也不敢去多想,那是別人家的事,對於她來說,跟着太后回到太興殿才是正事。
走上台階時,汝月用力跺了兩下腳,令得臉上略微僵硬的表情和緩下來,才敢往太興殿裏走去。
太后素來喜歡百合香,香鼎中青煙裊裊,屋中瀰漫著淡淡香氣,汝月低着頭用力吸了幾下,覺着心算是落到了實地,抬起頭來,見太后若有所思地看着自己,趕緊走到跟前,低聲問道:「臨出去時,太后您留了核桃酪,說是要回來吃的,可要熱一熱盛上來?」
「這會兒不想吃這個膩的,你挑兩樣爽口的點心上來便是。」太后收回目光,眼眸半開半閉着兀自養神。
汝月按照太后平日的喜好,端了百果酥餅和桂花藕粉羹,盛在一套描着粉蝶點花的玉色碗碟中,放置在小桌上,擱在太後手邊。酥餅做得小巧,正適合一口一個,太后的手指在碟邊輕敲兩下,選中一塊,慢慢放入口中含着。
屋中靜悄悄的,汝月等到太後用茶水漱了口、洗過手,剛要收起碗碟,就聽太后開口問道:「方才步輦停下的地方可是朝露宮的範圍?」
「回太后的話,正是朝露宮。」汝月猜到太後會問,早在心裏盤算過該如何應答。
「那個宮女一路大呼小叫的過來,居然沒有半個人攔着,那些侍衛太監還真是只吃閑飯不管事。」太后微微一笑後才說道:「看來是生怕她跑不到哀家面前,讓哀家聽不到她的那些話。汝月,你離得近,可曾聽清楚她當時嘴裏喊的是什麽?」
「那些胡亂說的話語,奴婢聽過後就已經忘記了,哪裏還會特意記在心裏。」汝月乖巧的回道。
「忘記的好,忘記得乾乾凈凈的才更加好。」太后稍稍點了下頭,「朝露宮裏住着的那一位,真正不讓人省心,既然皇上愛操這份心,那麽哀家就不會去多管閑事,太興殿的人也同樣不會去管這些閑事。」
「太后說的極是,奴婢都記在心裏了。」汝月盡量不讓自己臉上露出詫異的神色,她原只是以為有宮女從朝露宮中逃出來呼救,卻沒有想過那是特意安排跑到太後面前的挑釁,只可惜在太后眼中,這樣的小戲碼實在不用她老人家出手,就像是一記重拳打在軟綿的布料中,激不起任何的波瀾。
「哀家太興殿中的人能求個太平,比什麽都強。」太后說完這一句,揮手示意汝月退下,另有服侍就寢的宮女過來接手。
汝月行了個禮,緩緩的退出房門。
回到住的地方,汝月走神得厲害,同屋的雙玉連喚了幾聲才反應過來,眉眼一抬,回道:「時辰不早了,晚上不是你的值班,怎麽這會兒還不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