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方國義顯然明白汝月的意思,跟着笑道:「不用取太甜的,年紀大了,嗜甜不好。」
樺月連聲稱是,歡歡喜喜地離開了。
方國義這才正色說道:「你特意將妹妹哄出去,可是有要緊的話要同我說?」
「我是想問問兩件事,一來外祖父是從哪裏找到樺月的,已經找到多久了?我看她談吐規矩尚可,倒不十分像是鄉野村婦,外祖父必然也是花了點心思教導;二來外祖父可有派人幫忙打聽我父親的消息和下落,好端端的一個人,生不見人死不見屍,我如何能夠放得下心來?前些日子我還夢見過我們一家四口圍桌吃飯,其樂融融的模樣,找來欽天監的弟子一問,卻說那夢境不祥。」
「娘娘!」方國義一個激動之下,又忘記汝月所說的生疏,「娘娘懷着龍種,再操心這些瑣事,未免太傷心神。」
「我問的都是正事,是我覺得很重要的,怎麽會是瑣事?」汝月不滿地沉聲道,也不矯正方國義的稱呼,「難不成外祖父知道我父親的下落,卻不肯告知?」
方國義沒想到再溫婉的人也是有脾氣的,他不自禁地向門口看了看。
汝月冷笑一下才道:「妹妹既然去了膳房,自然不會這樣快就回來,外祖父不如將我心心念念想知道的答案都告訴了我,省得我日思夜想,才真正的費心神。」
方國義沒想到貌似容易拿捏的汝月,居然會這麽逼問他,他最後道:「樺月是我三年前尋回來的,若非她實在說不清楚你當時去了何處,否則我也會將你一起找到的,誰知塞翁失馬焉知非福,如果當時我將你帶回去,如今這後宮之中怕是少一位如妃娘娘了。」
方國義直言不諱地又說道:「三年裏頭,雖說不像宮裏頭規矩這麽多,但我也是找了人來好好教她的,否則方家的外孫女不懂任何禮數,待人處事之道樣樣缺損,以後如何嫁人?然而這一點她便是惡補,也比不上你九歲入宮學的矜貴之法。」
「原來已經三年了。」汝月點點頭。
「若非你舅舅正好回到帝京,機緣巧合見着了你,我哪裏會知道自己另一個外孫女已經在宮中多年,如今才算是將你們都找回來了,希望我能彌補當年自己做下的錯事。」
「外祖父也覺得當年將母親逐出是件錯事了嗎?」汝月的睫毛低垂,將眼底的神色掩蓋住幾許。
方國義見了她的模樣,心裏頭生出一點憐惜,忍不住想起大女兒蕙蘭,她也是這樣溫婉的性子,只是沒想到會為個男人生出這樣大的勇氣,一去不回頭,至死都不曾後悔過,這件事情在這些年裏頭,他其實也想過許多次,如今被外孫女這樣當面問出來,他忍不住道:「如果說不後悔,那就不是親生父母所言了。」
汝月聽到這,也不禁苦笑一下,「母親卻不曾後悔,我想着她要是能夠聽到外祖父說了這句真心實意的話,心裏頭應該會得到安慰。」
「你父親的事情我實在不想過問,妻子早亡,他將兩個女兒一扔了之不聞不問,這樣的男人還找來做什麽!」方國義這一次沒有鬆口,「若是娘娘還要去找這個無情無義之人,請恕我無能為力。」
汝月隱隱約約總覺得父親離家有意外的苦衷,父親離家之時她已經懂事,雖說母親過世確實給父親帶來巨大的打擊,那個會溫和笑着捏住她們姊妹的手,十分耐心的一筆一劃地教她練字的父親,離家之時已經形容消瘦、意氣不再,可是他畢竟有一顆柔軟而多情的心,怎麽會捨棄與愛妻所生的兩個女兒?她不信父親會這般無情無義。
可是方國義這麽說,她也沒有反駁的理由,畢竟那些都是事實,於是她只得草草說道:「既然如此,此事便先放開,是否還有重逢緣分,但看上天安排了。」
「娘娘能夠這般心寬,實在是件好事。」
「我要謝謝外祖父今天為我解惑,才讓我不至於將事事都牽絆於心,費神費力。」汝月輕輕一咳,端起面前的茶盞來慢慢喝一口。
此時門外傳來樺月的聲音,就見樺月進殿來,輕快地笑着說道:「膳房裏的那位廚娘真是好耐心,非要讓我學着做芙蓉糕,我瞧着那模具精緻可愛,一時沒忍住手癢,又想讓外公和姊姊都來嘗嘗我的手藝,所以才耽誤了些時間。外公來嘗嘗,新鮮出爐的芙蓉糕,都是我親手做的。」樺月將芙蓉糕從食盒中取出,放在方國義的面前。
汝月才自顧自的執起一塊糕點,湊近唇邊輕輕地吹了一口氣,才想放進嘴裏時,烏蘭匆匆忙忙奔進殿裏——
「娘娘,皇上已經到了殿外,請迎駕吧。」
汝月一怔,皇上平日過來都是隨興而至,自她懷孕之後,很少要特意先通報迎駕的,難不成皇上還算準了方國義在她的琉璃宮中,這規矩是要做出來給方國義看的?
她忍不住瞄了眼方國義,見他唇角含笑,一副氣定神閑的模樣,原來他也另有準備。
樺月站在原地,身上還沾着新染上的米粉末,慌慌張張地說道:「我來不及換衣服,皇上就要來了,這可如何是好?」
「無礙的,你且站在一邊,等行過禮,便自行退下就好。」汝月對着烏蘭說道:「去幫姑娘身上撣一撣,看着順眼些就好。」
樺月趕緊彎身整理衣裙,烏蘭在旁邊幫忙,還沒等弄好了,明源帝已經踏步而入,他看到方國義在屋中彷佛一點兒都不吃驚,受了諸人的禮,又讓汝月免了行禮,才落坐到汝月身邊,輕笑道:「你的身子可安好?」
「托皇上的福,臣妾的身子很是安妥。」汝月見明源帝看着案几上頭的芙蓉糕,她不用明說,已經將青瓷白邊的碟子往他身前一推,「這是臣妾的妹妹適才做的,正讓臣妾與外祖父品嘗,皇上來得巧,也來嘗一口吧。」
樺月滿臉的緊張,雙手絞着衣角,一雙眼水靈靈又嬌怯怯的。
明源帝聽了汝月的話,卻是說道:「外祖父?也就是說你與方卿家已經認了親,你也算是歸了族中?」一隻手將芙蓉糕給推開了幾寸。
方國義聽了皇上的話後明顯一怔,又不好插話。
汝月笑盈盈地說道:「他確實是臣妾的外祖父,也算是認了親。」
聽明源帝嗯了一聲,方國義明白這是肯定的意思,皇上一開口,方蕙蘭的名字怕是要重新寫上族譜了,話從皇上的嘴裏說出來,誰人還能翻轉,這討取之間的分寸,拿捏到恰當好處,他忍不住抬眼看了汝月一眼,就見汝月笑意淡然,眉眼間嫻靜如明珠之輝,溫潤中卻透出鋒芒,可惜這鋒芒不過是一閃而逝,彷佛眨了眼就不在原地等候,只以為是自己眼拙。
這樣慎重的大事被汝月一語帶過,經過皇上的認可成了定局,再無扭轉之可能。
樺月滿心歡喜的做了糕點,盼着在外公面前撒嬌賣乖,沒想到皇上意外出現,她想着芙蓉糕也能吸引皇上的注意力,誰知卻入不了皇上的眼,這裏是姊姊的琉璃宮,她不過是個住客,宮女們因着姊姊的面子才喚她姑娘,她即使做得再好、長得再好看,光芒也會被姊姊的頭銜給掩蓋掉,怕是旁人提起她,也不過是如妃的妹妹,就像小時候,那些村口的孩子總是指着她說她是汝月的妹妹,她似乎沒有自己的名字,只要在姊姊的身邊,她總是個附屬品。
汝月由烏蘭攙扶着站起身來,明源帝彷佛猜到她想做什麽,低下頭來微微而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