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見汝月又慎重的再要行禮,小董側着身子避開了,「我可不是心腸軟,我是想賺點棺材本。」
一出刑事房,寒氣夾雜在夜風中撲面而來,汝月發現小順子還守在門外等着她,有些訝異。
見到汝月出來,小順子立時迎了上來,搓着雙手道:「姊姊,我這個表叔什麽都好,就是有些貪財,他沒有訛你太多錢吧?」
「沒有,他只收了應該得的。」汝月的樣子比來時平靜太多,小順子表叔的話已經徹底點醒了她,一味的魯莽,非但不能搭救芳華,反而會把自己都牽連進去,她能做的不過就是湊足了錢,然後靜靜的等消息,沒有絲毫把握的話,他不會在臨了時給她那兩句話的。
「姊姊,你也別太操心了,各人有各人的福氣,這是芳華的劫數。」小順子想着法子安慰汝月,畢竟共事多年,芳華不見了他可以裝糊塗,要是汝月受了罪遭了殃,以後逢年過節,還有誰給他縫製新衣?
汝月咬了咬嘴唇,快步往回走,卻見到阿青抱着雙膝坐在她門前等消息。
阿青見汝月是一個人回來的,眼睛一黯,又不死心的問道:「姊姊打聽到消息了嗎?」
「打聽到一點點,人是在刑事房裏,不過沒有見到。」汝月看着阿青還沒有喪失希望的雙眼,抬起手來摸了摸她的頭髮,阿青的發質很硬,不像芳華那麽柔軟,「你還是快回去吧。」
「有沒有我能幫上忙的地方?」阿青覺得汝月的手很冷很冷,從發頂透過來,簡直就是一塊冰,「姊姊,刑事房裏聽說都是壞人,芳華在裏面會不會害怕?」
汝月不能直說,連她自己都覺得進刑事房是件叫人心驚肉跳的事情,那裏面的空氣始終瀰漫著一股酸腐的血腥氣,不知是多少年月沉澱下來的,聞起來實在令人全身不舒服了。「阿青,芳華是犯了錯才被抓的,我只能儘力,儘力不讓她死。」
這種事情不用再粉飾太平,阿青也是宮裏面的人,汝月覺得還是說清楚的好,只是說到這個死字的時候,舌尖顫了顫,嗓音還是往下沉了。
最終阿青哭着走了,汝月沒有力氣再去安慰她,有錢的出錢,有力的出力,阿青一個月的月錢……她就算是把一年的月錢拿出來都不夠刑事房塞牙縫的,沒必要再同她細說。
汝月回屋關上門,點了燈,把床下的積蓄取出來,連帶着那些娘娘、太后賞賜的首飾,小順子表叔的眼睛實在尖,知道在貴人身邊服侍,誰沒有些值錢的賞賜?她有些後悔上一回將大金鐲子送給了秋葵,否則應該還顯得更多一些。
用一塊厚布將其全部包成一包,汝月沒有半點心疼,原本這些是要留着以後帶出宮去,給家中的父親還有小妹用的,可是眼前這個生死不明的芳華怕是更加需要。
她躺到床上,沒有翻來覆去,不過是平躺一會兒,就強迫自己入睡了。與其將精力浪費在胡思亂想之下,不如好生休息。
小董沒有食言,也沒有讓汝月等太久,只隔了一天,就讓小順子帶口信來。
汝月將細軟帶着,趁着天色剛暗,她衣服也沒換,便來到了刑事房外頭,而小董已經在那裏等着了。
一見到汝月,小董問得很乾脆,「你有多少?」
「都在這裏了。」汝月沒有絲毫猶豫,手中的包袱直接送了出去。
小董拿在手裏掂了一掂,心中有數,「我想問一句,那丫頭同你是什麽關係,你這樣費心費力?」
「我在宮外有個妹妹,進宮的時候十分倉卒,我被帶走的時候,她在後面追,一邊追一邊哭喊,我聽到她摔跤,卻沒有敢回頭。」汝月的聲音漸漸低了下去,「後來每每作夢都是她哭喊的聲音,卻看不到她的臉孔,我當時應該回頭的。」
小董靜默了片刻,突然笑了,上下看了看汝月,「你同我原先想的有點出入,這性子,留在宮裏以後倒是大有作為的,跟我來吧,我帶你去見一見那個小宮女。」
汝月不疑有他,跟在他身後,走進刑事房。
走過那條長長走道時,小董側過臉去看汝月,居然發現她也在笑,那笑容有一點點酸楚,落在她的唇邊,很是動人。他暗暗想,難怪房公公對此女念念不忘,想來必定是有過人之處,現在看來,與平日那些見過的宮女確是不同。
汝月笑的卻是,短短几日,她跑刑事房的次數比這幾年加起來還多。前後左右只有小順子他表叔手中提着的一盞燈,她覺得燈光照不到的地方,黑得像是無底洞,又像是深不見底的一大片沼澤,彷佛只要踏腳進去,就很難再將自己拖拉出來,終將會慢慢的下沉,慢慢的湮沒……
「沒多少時間,你想好說幾句話便是。」小董接着又打開了一扇門。
「她……有沒有被上刑?」汝月忍了又忍,還是問了出來。
「打是打了,不過還能說話,不知為何還拖着關在裏頭,倒像是不能乾凈了結似的,她是出不來的,你明白嗎?」小董將最後一道小門打開,又將手裏的燈遞過來,「快去快回,我在這裏等你。」
汝月接過燈來,聽到小門在身後被關上,要是小順子他表叔不來開門,她算是被一起困在裏面了,這樣子倒也省心。她將燈籠往上提一提,想要看清楚四周的情況,光暈在牆上緩緩滑過,落在眼前木柵欄里,芳華那張蒼白無力的臉孔上。
芳華抬起一雙黑沉沉的眼,像是被什麽梗住了喉嚨,嗚咽了一聲,眼淚隨即嘩地流了出來。
汝月想好見面後要責罵芳華為什麽不聽自己的勸誡,明明告訴過她,昔時宮是個禁忌去不得,可芳華才出去轉了幾天,就不聽叮囑,去了那個讓自己深陷囹圄,又讓她愁到長白髮的地方。
可是一見到芳華的樣子,汝月一下子心軟了,「別哭別哭,他們是不是打得厲害?我正在想辦法把你弄出去,你放心,我一定會想辦法的。」
芳華撲上來,兩隻手抓住了木柵欄,扯着嗓子喊道:「姊姊,那個冷宮裏面有人,有個瘋子、有個瘋子!」
「我看你才是個瘋子。」
房公公陰惻惻的聲音從身後響起,汝月來不及回頭,已經有一隻大手從後面將她的嘴巴緊緊捂住,她掙脫不開,整個人被拖着往後,一雙腿在地上胡亂地蹬着。
只聽見房公公冷聲道:「關在裏面還這樣多嘴,給我打,打到她開不了口。」
凄厲的哭喊聲、竹板重擊在皮膚的劈啪聲,汝月耳朵邊嗡嗡作響,她沒有辦法阻止,只因為她自己都像是砧板上的魚肉,等着任人宰割。
眼前一陣黑一陣明,汝月只知道有兩隻大力的手,將自己從那如沼澤的黑暗陰影中央往外拖,卻不是為了救她,她寧願沉下去都不想被拖走,頭暈目眩之間,身體被重重拋在地上,房公公的靴子就落在她的眼前,她根本不願意抬頭,不願意看到他那張可惡的臉孔。
「那個孩子是太興殿的,你想見她一面也無可厚非。」房公公的口氣倒算得上心平氣和。
汝月一怔,覺得他的態度似乎太溫和了,她在這個人身上吃過太多次苦頭,無論他做什麽,直覺總先往最糟糕的選擇上去想——房公公定然還有後招留着對付她,她提防的將雙手按在地上,儘管知道自己的抵抗也起不了太大的用處,她依然不想束手就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