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

【第七十章恭敬不如從命】

就這樣過去了不少時間,明源帝靜靜地聆聽汝月的這些過往,怕是她在宮裏這麽多年,都沒有同其他人說起過,她不說,便沒有人知道,她說了,便是因為信任自己,不因為他是皇上,還因為他是她的夫君。

「說來很是巧合,同住的地方有人帶來了口信,說是有一家的女兒不知為何被選入了宮,卻死死不肯去,大概是家中富裕,生怕進宮來受苦,更何況一旦入宮,便是真的能夠全身而退,也要等到二十餘歲,到那時候,就算出了宮恐怕也很難找到一門好親事。於是那戶人家就到處託人說情,說願意出三十兩銀子,找一個年歲相仿的姑娘,代替入宮。」

汝月說著有些心酸,別人家不捨得女兒受苦,輪到她頭上,卻是唯一的選擇,「皇上一定明白了,嬪妾聽到那三十兩銀子,加上遠房親戚鼓吹進宮,雖然不願意,卻是沒得選擇的一條路,而且當時莫說是替人進宮當差,說得難聽些,便是自願去賣給了人牙子,都值不得這麽多的銀錢。

「於是嬪妾咬了咬牙,答應了此事,那戶人家也是大方,當天就讓同住的將銀子送過來,我給了那人五兩做擔保,將二十兩銀子交給來討帳的,收了父親親手寫下的那張條子,安頓完小妹,就跟着宮裏接宮女入宮的馬車離開了家。」

那天早上的細節,汝月沒有說,天都沒有亮,她躡手躡腳地起床,將剩餘的米都淘凈蒸好,另外做了幾個好吃的小菜,用紗罩蓋着,回屋偷偷看了一眼小妹,拿起早就收拾好的小包袱就推門出來。

她以為神不知鬼不覺的,誰知等馬車上路,車輪越轉越快,她竟看到小妹跟在馬車後面追,一路追,一路哭,當下她也哭了,卻只能將整張臉都埋在袖子裏,哭得泣不成聲。

九歲離家的記憶,停頓在一場眼淚之中,至今仍緩不過氣來。

「所以,你心裏一直打定了主意,要在宮裏熬到歲數、熬過年分,然後回鄉返家?」明源帝見汝月一雙眼圈通紅通紅的,心下憐惜,邊想着前些天方佑天對汝月身世的懷疑,如果她真的是方佑天的外甥女,這些年她吃了那麽多的苦頭,方老爺子確實也有些責任了。

「是,嬪妾一直是這樣想的,才進宮時,嬪妾夜夜都睡不着,擔心白天做不好事情,閉着眼又彷佛聽到小妹的哭聲,縈繞耳邊揮之不去,直到從流景殿學完了宮規,讓伶昭姑姑點了去,日子才稍微過得像個人樣。」

汝月勉強笑着道:「沒想到嬪妾後來還有了大造化,竟入了後宮,晉封月嬪,皇上對嬪妾又是這般的好,嬪妾覺得冥冥之中自有安排,過去吃過的那些苦,就是為了將嬪妾送到皇上身邊來的。」

「你能夠這樣想,自然是最好的。」明源帝拉着她的手,將兩個人的距離縮短了些,掏出帕子來,給她擦眼睛,「帕子還是你綉了給寡人的,這會兒算不算是借花獻佛?」他輕笑着說。

「嬪妾自當領了皇上的一片心意。」汝月被明源帝說得倒是有些不好意思起來,過去那些在民間的事情說出來,也不知道皇上愛不愛聽。

「寡人最早注意到你的時候,你還在太興殿,但你那時候明明在太興殿已經非一日兩日,卻不曾給寡人留下什麽深刻的印象來,直到開春節那一次,你出來對柳貴妃說話,一屋子的人,竟然讓你給壓住了場面,寡人瞧着有些意思。」

明源帝的眼睛微微眯了一下,沒再說下去,只在內心想着——再後來,應該是在丹鳳宮中,見到了汝月的綉品,那一刻,說他心裏頭沒有震撼是假的,連方佑天見到那條帕子的時候,差點連鞋子都顧不得穿,就直奔皇宮而來,想是迫不及待的要問上一問,這上頭的女紅手藝從何而來?

其實他多少猜測過,只是聽到汝月說是她母親親手教授後,心裏又有些悵然若失,思及眼前這個刺繡女紅技巧和那人一模一樣的女子,他那時便沒有拒絕皇后的安排,皇后的身子自從那次意外小產後,徹徹底底的虛了,莫說是再想懷個孩子,便是連夫妻同房這樣的閨房之樂都力不從心。

所以皇后才會挑選了汝月,她知道他會應允,知道他會將心裏頭那一點一滴都不能抹去的思念之情,分一點在汝月身上,以求不讓柳貴妃專寵後宮。

皇後下的這步好棋確確實實是成功了,他越是同汝月相處,越是能夠體會到她的好。明源帝不想否認,即便最初吸引他的並非是汝月本身,然而慢慢的,他也給出了一些真心,而汝月更加善於回報及付出,讓他每次留在琉璃宮的時候,都會覺得心裏頭很輕鬆舒服,舒服得不想離開。

「皇上,對於芳華一事,嬪妾說得可是不夠明白?」汝月見明源帝低垂着頭不言不語,小心翼翼地問了一句。

「你說得都很明白,寡人也大致知道是怎麽一回事了。」明源帝目不轉睛的看着她,又問道:「你當時都不曾懷疑,她如此親近你,可是存了其他目的?想來是因為你進宮時,伶昭對你百般呵護的關係,而伶昭確實不曾利用過你分毫,也沒有想從你身上獲取什麽,可見在開始遇到一個好人,也會讓你成為一個善心之人。」

「皇上的意思是……芳華還在宮裏頭」汝月心裏一震,「嬪妾除了能夠教導她做好宮裏頭的活計,並不能為她做得更多。」

「她原本需要的也並非是你替她做什麽,換句話說,她已經料定了你會按照他們安排好的路子來走,你的心純良清澈,真不知是件好事還是壞事了。」

明源帝微微嘆了口氣,「既然有了線索,寡人便再去查,定要查個水落石出,月嬪盡可放心,此事再怎麽糾葛,寡人都能保證不會波及到你,你只需要站在岸邊,細細看那些人的嘴臉,連鞋沿都不會被打濕的。」

汝月其實並沒有被明源帝的這句保證給安定了心,明源帝都走了半個多時辰,她還是坐在床沿,依舊睡不着覺。

此時寢殿門外有人輕聲問道:「娘娘可安睡了?」

「不曾,你先進來說話。」汝月聽出是烏蘭的聲音,烏蘭怕是也受了點驚嚇。

果然就見烏蘭白着一張小臉推門進來,她怯怯的站在那裏,低聲問道:「娘娘,奴婢退下後越想越不安,奴婢會不會是說錯了話,連累了娘娘?」

「不曾。」汝月搖了搖頭道。

「若非奴婢說錯話,皇上又怎麽會急匆匆地離開了琉璃宮?以前皇上都是睡到早朝前才離去的,可這幾次不知為何,總像有人在皇上的腰間綁了條絲線般,時候到了就扯着絲線,將皇上給拖走了。」

烏蘭一臉的不解,「芳華都離開好長一段日子了,皇上怎麽會突然又想到問起這個人?便是她真的犯了錯,現在也沒地方去找了,皇宮外頭地廣人稠,要找出一個小小宮女豈不是大海撈針?」

汝月聽烏蘭的那個絲線比喻很是形象,不禁笑了笑道:「你這張嘴,真正是在宮裏頭練就出來的伶牙俐齒,不得不佩服。烏蘭你要知道,皇上心裏頭的事情多,他既然想知道,我們便原原本本的告訴他。」

「身正不怕影子斜,娘娘覺得是不是這個理兒?」烏蘭聽聞皇上不是動了怒才走的,這才稍稍放下心來。

「也是,也不是。」這皇宮裏,往往也是三人成虎,後宮裏人多口雜的,一張嘴傳過另一張嘴,傳來傳去,真的也變成假的,死的也變成活的,只有謹慎防範、小心行事,才能夠躲得過那些是是非非。

「芳華……她做錯了要緊的事情嗎?」烏蘭忍不住心下的好奇,多問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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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手綉活爭天下 卷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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