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朱令鋒和崔喬這對冤家,明明互相賞識又都瞧不上對方,這次在米蘭的業界交流宴會,朱令鋒擅自替崔喬報名,等邀請函都寄到崔喬手上他才知道,為此鬧了好一段時間脾氣,所有人便都以為工作室的低氣壓是因為這件事。
這算是個掩飾的理由,可這次崔喬的彆扭鬧得未免太久了,楚楠竹下午就找不到他的人,聽人說出去后一直沒回來。
崔喬,一個愛設計愛到恨不得住在工作室的人,竟然開始頻頻翹班不知所蹤,這太不正常了。被朱令鋒這樣算計也不是第一次,以前他也就是嫌麻煩抱怨幾句,出走這種事還沒做過。
起初她酸溜溜地不去過問,以為他是去約會,時間長了卻還是不放心。
楚楠竹罵自己沒出息,在好幾天的坐立難安后又給他打電話,理由想了一大堆,最後問出口的也只有一句你在哪。
沒出息啊,自己真是太沒出息了。楚楠竹按照崔喬手機傳來的地址,最後走進一座小公園。小公園其實離工作室很近,可一直是被匆忙工作的路人忽略的地方。
怎麼會躲在這裏,即使是崔喬,也不會這把年紀了還來公園這麼健康的場所約會,楚楠竹胡思亂想,真的很怕會目睹崔喬和一個女人並肩坐在長椅上的情景。
在裏面繞了半天,她被一群孩子的吵鬧聲引去注意。視線穿過那些踢球的孩子,對面長椅上崔喬懶散坐在那裏,一邊的位置是空出來的。他兩腿交疊伸得很長,帽檐壓得很壓,為了抵擋陽光,手裏拿了一件對他來說太小的外套,正在認真地縫東西。
楚楠竹看着被孩子們的身影時不時擋住的他,久久移不開目光。
她嘆氣,小心地繞過那些踢球的孩子。崔喬手中針線穿梭,他一心專註於那件外套,絲毫沒注意到有人出現。
那是件小孩子的外套,不用問肯定是屬於球場上的某個小男生。崔喬出於職業病,出門永遠帶着紙筆和針線,這會認真得像個慈愛的老母親,倒把她瞧樂了。
她在他旁邊的空位坐下,看他把那顆掉下來的扣子縫得結結實實。
「哪一家的孩子這麼大福氣,讓崔大設計師幫忙縫扣子。」她揶揄,心裏其實疑惑,他明明看上去就很閑,不會每天出來就是在這坐着吧?
崔喬頭都沒抬,竟然冒出句很不像他的話。
「你終於捨得來找我了。」
楚楠竹心下一震,這種怨婦的台詞是出自崔大設計師的嘴?看來這次真的情緒不小,她有些支支吾吾,總覺得他話裏有話,「米蘭的行程本來我也是想讓你去的,雖然這次的專業行程不多,但跟同業交流也算重要,我知道你不喜歡這種……」
「我是不喜歡,但每次我都去,可這次你為什麼不能跟我一起去?」
為什麼,因為她這邊工作一大堆,因為她又不是他助理,因為她想躲開他。楚楠竹望着他那雙被壓低的帽檐擋住一半的眼睛,有些無語。
總感覺自己做了什麼天理不容的壞事,所以說他最近鬧脾氣是因為這?
「我覺得你在躲我。」崔喬一句話嚇得她一哆嗦,這人何時有這麼敏銳的神經了?崔喬不幽怨了,只是很冷淡地敘述他的感受,「在工作室時你就在躲我,你知道嗎,最近我有種感覺,好像你在準備離開。」
楚楠竹想,所謂坐立難安應該就是她現在的處境了吧。
她猶豫着,想說些安撫的話,她一向擅長安撫他,就像哄小孩那樣,每次效果也都不錯。習慣了這種搪塞的對話模式,有時會忽視掉他話里的真情實感。
而現在,她彷佛抓住他的一絲真心,楚楠竹定了定神,穩穩地鎖住他的眼睛,問他:「如果我真有那個打算,你會怎麼樣?」
崔喬把手裏的衣服遞給跑過來的一個小男孩,那小男孩看了眼,歡呼着又加入踢球的行列。崔喬卻沒收回視線,仍看着那略胖的小男孩,「我不知道。」
楚楠竹嘆氣,自己好像真的讓他為難了,她掩飾地一笑,「我能去哪裏,我走了店不就倒了,去米蘭是嗎,你想讓我陪你去你直說不就好了,幹嘛還玩起離家出走的戲碼。」
她都不知道嗎?眼見着她躲自己躲得那麼明顯,他心裏彆扭。他並不是耍脾氣離家出走,只是單純不想見到她千方百計躲着自己的樣子而已。
楚楠竹這個小丫頭,以前都不會對他這樣遮遮掩掩的。應該說,她一直對他都是過於坦誠,忽然把問題拋給他,他哪裏會有答案。他們之間的事,不是一直都是按照她的步調走嗎,為什麼現在又要來問他。
所以說,她是真的有離開這裏的打算了?崔喬挫敗地彎下腰捂住臉,覺得自己現在的腦容量真的不太夠用。
他長了一張聰明的臉,從小也被人說過有某些方面的天賦,可比起擅長的東西,他搞不定的東西更多出不知多少倍。因為有了楚楠竹,他才可以不用去考慮那些自己不擅長的事,他太依賴她了。
可那又有什麼錯,他會依賴,是因為得到她的默許。
最後,楚楠竹還是陪崔喬飛去米蘭,這讓所有人都鬆了口氣,尤其是朱令鋒。
在交流會當天,他湊到楚楠竹身邊,主辦單位在台上大聲說話,他就在她旁邊小聲說話,兩人都看着同在台上的崔喬。因為他實在很少參加這種活動,令主辦單位覺得很有面子,打算待會特別隆重地介紹他。
崔喬一臉百無聊賴,站在檯子邊緣,像個面容較好的服務人員。
「怎麼樣,我這算不算幫了你的忙,其實你也很想讓他來的吧。」朱令鋒邀功,「這裏很多人早就想見見他了,其中不乏美女,你的情敵恐怕要更多了。」
「我的情故不是只有帽子而已嗎?」楚楠竹知道他在逗自己,倒也樂意調侃。
「那可是你永遠戰勝不了的強故。」朱令鋒說:「本來聽說你不來,我還以為你終於想開了,從他的保姆生涯畢業,這麼看來,我又想錯了?」
「你為什麼總說我是保姆,你在做的不也是保姆的事嗎?」楚楠竹忍不住戳穿他,「你敢說你不是被他的才華吸引,寧可當壞人也要把他往前推?」
「別說得那麼曖昧好嗎,我純粹是想見到你!」朱令鋒臉一紅,楚楠竹卻不以為意。
「有什麼不好意思的,他本來就是那樣的人。」她說:「他就是有那種魅力,讓人狠不下心不管他。」
「我還是狠得下心的,你說的只代表你自己吧。」
「嗯。」楚楠竹痛快地承認了。
她狠不下心,看着台上的崔喬冷着張臉被主辦單位請過去,向大家介紹時,她痴迷地瞧着他那張臉。
他什麼都不會,情商也低到出奇,總是惹怒大金主,是活在自己世界的理想主義。從小被家裏嬌慣長大,又被她伺候得不知人間疾苦,把得到當成理所當然的事情,有着孩子般的任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