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4.你在哪裏
那人繼續對傑奎琳說:“從監控錄像上,我們分析,他對你還是有一定感情的。我們提出來,他帶我們到現場去找那個東西。找到之後,你把手槍交給他,讓他押着你做人質,離開我們的監控範圍,回到他們的人那裏。這個條件,他答應的幾率會相當高。
只要我們找到了那個東西,你就把手槍交給他。交給他的同時,你不必顧忌他拿着的手槍,那個對你一點威脅也沒有。你可以在他接手槍,對你的注意力降低的這個時刻,立刻跑開,剩下的事由我們來做。”
傑奎琳問:“他交出了東西,為什麼還要殺他?”
那人說:“他去過那家工廠內部,又是機械製造方面的專家。上面指示,就是他交出東西來,也不許他活着離開這裏!”
果然不出所料,在不交出錄像帶死路一條的威脅下,劉萬程終於答應做交換。但他希望得到保障他活着離開的具體手段。
當對方提出來,讓傑奎琳給他做人質的時候,他同意了。
這天黃昏,估計大批的警察已經下班,路上行人也不多了的時候,兩輛轎車在那天的出事地點停了下來。
劉萬程在四個白人大漢的監視下,從一輛轎車裏走下來。他的一邊,是雙手被手銬鎖住的傑奎琳,她的手裏,拿了一把手槍。在車裏的時候,傑奎琳已經當著劉萬程的面,把手槍彈夾里壓滿了黃橙橙的子彈。
劉萬程抓着傑奎琳戴着的手銬,和四個白人大漢走向那個斜坡。另一輛車裏,又下來四個大漢,尾隨着他們過來。
劉萬程在斜坡上,仔細地觀察斜坡上的印跡,辨認他藏東西的那塊草皮。終於,他看到了那個地方,用手對跟着他的四個白人大漢指了指。
這時候,夕陽已經落到了遠處的地平線上,染的第聶伯河的河水一片金黃。
就在四個大漢走向藏錄像帶的那塊草皮,後面的四個人還沒有跟上來的這個空檔,傑奎琳用中文對劉萬程說:“快往河邊走!”
劉萬程愣怔一下,沒有反應過來。
傑奎琳就主動拖着他走向河邊去了。
“找到了!”就在一個大漢拿著錄像帶高呼的時候,劉萬程也被傑奎琳帶着走到了河邊。
“跳下去!”傑奎琳用中文沖他喊,“沿着河游出一公里,你就自由了!”
劉萬程疑惑地看着傑奎琳,沒有明白她的意思。
這時候,後面跟着的四個大漢已經過來,看到這個情形,紛紛從懷裏掏出手槍。
一個大漢衝著傑奎琳喊:“躲開,趕緊躲開!”
傑奎琳站在河邊,用身體遮擋着劉萬程,大聲沖他喊:“跳,趕緊跳啊!”
四個大漢怕傷到傑奎琳,沒敢開槍。這時候,他們的頭兒已經過來,沖他們喊:“開槍,不管那個婊子,她已經叛變了!”
槍聲響起來。與此同時,傑奎琳也一腳把劉萬程踹入了第聶伯河。
她衝著河裏大聲喊:“爸爸,你記着,傑奎琳永遠愛你!”
高秀菊回到了江山集團的家裏。
她沒有等到劉萬程回來。
半個月之後,門鈴響了,她去開門。
門口站着的,是周鐵民。
周鐵民告訴她,劉萬程執行任務的時候,失蹤了。
“劉萬程同志,是我們黨優秀的黨員,傑出的企業家。他為我們的國家做出的貢獻,將永載史冊!人民不會忘記他,黨更不會忘記他!”周鐵民沉痛地說。
“他不需要別人記住!”高秀菊放聲大哭,竭斯底里地哭喊,“我要他的人,我需要他好好的,活着回來!”
整整一個月,高秀菊渾渾噩噩,消瘦的只剩下一副骨架。她不相信她的老公會死去,不相信他會這麼狠心地離開她。
母親不放心她,天天陪着她,逼着她吃飯。
就在一年之後,她稍見好轉,身上多少有了些力氣的時候,江山房產公司的經理給她打來電話:“高董,江山機器廠宿舍三區那棟四層舊樓要拆了,您還過去看嗎?”
高秀菊想了半天,才想起來,那棟樓附近,是劉萬程故意留着的,說將來集團有了條件,要在那裏,為江山集團所有的員工,建造免費住宅。
現在的江山集團,已經成為舉世矚目的世界智能機床製造中心,產品供不應求,利潤驚人,有條件實現劉萬程的這個夢想了。
現在的江山集團,董事局主席是高秀菊。她沒有別的要求,權力還是都給趙一舟。但只要劉萬程過去說過的願望,她都要求趙一舟去實現。
只要提到劉萬程的要求,董事局沒有人反對,趙一舟也是無條件地認真執行。
宿舍三區那棟四層樓,是劉萬程曾經和她說過的,他們前世居住的地方。
她沒有前世的記憶,就惦記着,在那棟樓拆遷,住戶搬走的時候,親自去那裏看看,希望在那個地方,找到她和丈夫的蛛絲馬跡。
她獨自一個人去了那裏。只有這個老舊的宿舍區,還殘留着十幾年前江山機器廠的痕迹,其餘的地方,已經被現代化的高樓大廈完全取代了。
她按照劉萬程說過的,上到四樓,推開已經沒有了門鎖的,漆了綠漆的木門,迎面是一條長長的走廊。
這是她曾經熟悉的,工廠老舊宿舍樓的佈局。她父親高強的家,原先也是這個樣子。
地上滿是灰塵和原來住戶搬走時留下的亂七八糟的垃圾。
她踩着地上的垃圾,慢慢地往裏走。走廊右手第一間是大卧室,也就是劉萬程說的,他們一起睡了二十年的地方。
左手是廚房。
劉萬程說,高秀菊在這間僅能轉開身體的廚房裏,做了好多年的飯,直到他跟她學會了做飯。
現在,廚房裏除卻地面上的垃圾,已經什麼都沒有了,倒顯得空曠了許多。
廚房門正對着的,就是客廳,這屋裏最大的房子,有二十多個平米。
走廊盡頭,就是那個最小的卧室,只有八平米,勉強可以放開一張單人床和一個寫字枱。劉萬程說,他就是在這間屋裏學習,然後用學到的技術,到鄉鎮企業里去掙錢,來維持家裏的生計。
但無論他們怎樣爭吵鬧矛盾,小屋裏的那張單人床,他們倆都沒有去睡過。他們還是一起睡在大卧室里的雙人床上。
高秀菊曾經問過為什麼?劉萬程告訴她,媳婦你太漂亮了,我捨不得和你分開睡。
當時,高秀菊咯咯地笑,罵他沒出息。
現在想起來,那些對話彷彿就在眼前。高秀菊不由就淚流滿面。
她先進了大卧室,裏面竟然還有一張雙人床沒有搬走,還鋪着一張涼席。
床是江山機器廠原先給結婚家庭配置的,那種鐵框的雙人床,只是比單人床多少寬了一些。兩個鐵管焊成的,一高一低的堵頭,刷了藍漆。高的堵頭那面,還蒙了一塊鐵皮,同樣刷着藍漆,正中央還有彩色的花卉圖案。
然後,就是兩個帶橛的角鐵,把兩個堵頭連接在一起。中間就是一個普通的木頭框架釘上木板組成的床框。
高秀菊睡過這樣的簡易雙人床。在劉萬程沒把江山機器廠變成江山集團之前,她一直就睡這樣的床。
只是,她沒有和劉萬程一起睡這樣的床的任何記憶。
她不自覺就坐在那張床上,然後就慢慢倒下去,平躺在上面。
萬程,我回來了,身邊卻沒有你。你什麼時候才能回來啊?
她閉着眼,卻止不住眼裏的淚水,不斷地湧出來。
不知過了多久,她睡了過去,耳邊卻隱隱傳來了吵架的聲音:
“四十好幾了,才混到個科長,你也不嫌丟人!要不是我爸,你連個科長也混不上!”
這聲音,好像是她的。
“哎,你說話要講事實好不好?我當科長的時候,你爸都歇菜半年了,跟他有個毛線干係?”
這是劉萬程的聲音。
“好啊,怪不得你直接不登我爸媽家的門,就是怪我爸沒在你的前途上給你使上力氣是不是?你也不想想,沒我爸那些老關係,張叔不是看在我爸面子上,能用你當科長?劉萬程,你個白眼狼,忘恩負義呀你!”
“特么自從娶了你,我除了倒霉就剩下倒霉了!怎麼著,為這個我還得感謝你們高家對我的大恩大德是不是?高秀菊,你特么還要臉不要?什麼東西!趕緊滾回你爸媽那裏去,伺候那個老混蛋去,這日子老子不過了,咱們離婚!”
啊,果真有前世!
萬程,你等着我,我要回到你的身邊去!我們再不要搞工廠,搞事業,再不要這些錢。我們寧肯窮死,貧窮的過一輩子!
我會懂事,不再和你吵架。我們就那樣,相依相守着,安於貧困地過一輩子好不好?
我不會為了爸媽不考慮你的感受了,我會好好的和你說話,和你商量,我們共同去迎接艱難!
你說,好不好萬程?你說話呀,不要不理我。離開你,我活着,還有什麼意義?
耳邊的聲音消失了,高秀菊清醒過來。屋裏依舊是什麼都沒有,只有那個鋪着涼席的舊床。
那個聲音不是虛幻,她確實真真地聽到了。
可是,她為什麼依舊沒有那個世界的記憶?
她慢慢地移動頭顱。床上,只有她一個人,平靜地躺在那裏。再往前看,是鋼鐵骨架的窗子。窗外,是藍藍的天空。
對了,那天,劉萬程是躺在床上的,她則委屈地在客廳里哭泣。
她發瘋一般從床上快速爬起來,沖向客廳。
客廳里,依舊是什麼都沒有。
她沖向小卧室,沖向廚房,依舊是什麼都沒有。
她最終絕望,沖向客廳外面的陽台,看着陽台下面,已經拆的亂七八糟的街道。
她已經淚流滿面,衝著陽台外面的天空,用沙啞的嗓音哭喊:“萬程,我知道,你不會丟下我死去,你在哪裏?你快回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