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第五章

沈蘭池帶着個丫鬟,在人群里擠來擠去,四處張望着。

放眼望去,腦門兒連着髮髻,腳跟接着腳跟,燈籠光一照,滿街的人都朦朦朧朧的,一點兒也看不清輪廓,沈蘭池只得艱難地辨別著衣衫,來尋找她那可能出現的大哥。

路人從旁相繼而過,歡笑聲傳入她耳中,走着走着,她不由得回憶起從前和陸麒陽一道來燈會時的情景。

「你知道嗎?要是將陛下的頭髮拔了,放到這燈芯里燒,真龍之氣就會保佑這盞燈長明不滅!」

「當真?」

「當真!你明天就去拔拔看。你長得這麽漂亮,陛下一定不會生氣。」

「還是算了吧,太子哥哥會生氣的,他氣死了不要緊,我做不成皇后,那可是一件大事兒!」

從前童言無忌時,說的話已是如此沒心沒肺。

沈蘭池一想起少時的自己,不自覺露出輕笑。

「傻笑什麽?」

忽而間,她聽得身旁有人如是問道,側身一望,就見陸麒陽站在巷口,手裏提着盞傻兮兮的兔子燈,那兔子臉上還畫著兩大坨紅暈,比牡丹花還要紅些。街上一盞一盞的燈溢出暈黃的光來,映得他眉目生溫。

「沒什麽,我就是在想啊……」沈蘭池指向他手裏的那盞兔子燈,道:「要是將陛下的頭髮拔了,放到這燈芯里燒,真龍之氣就會保佑這盞燈長明不滅,燒到明年呢!」

陸麒陽沉默了一會兒,把那盞兔子燈塞到她手裏,道:「你來晚了這麽久,還有閑心騙小爺玩兒?險些以為你要爽約,白讓小爺吹了半個時辰的風。」

沈蘭池早與陸麒陽約好了要一道來看燈會,只是她花了番功夫哄娘親,因此遲到了片刻。

她瞧着他被夜風吹得微紅的面頰,心底愧疚,道:「這回是我錯了,多哄了我娘一會兒,這才來遲了。你有什麽想要的?姊姊請客送你了。」

陸麒陽撇嘴道:「你真要請客?那街上的玩意兒一件來一樣,統統給小爺買來。」

雖是一副埋怨的架勢,但他的眉眼卻是帶笑的,那笑意朦朧浮動,直暖到沈蘭池心底去。白日裏發生了一些惹人心煩的事,但見着他的笑,她也歡喜起來了。

陸麒陽想要什麽,那就買什麽給他吧。

她抬眼望去,但見街上的攤子一個接着一個,燈籠光搖曳閃動,四下一片紅,吃的、喝的、玩的,紙雀兒、小手鼓、核桃糕……什麽都有,要真一個個買過來,這一晚上就別逛了。

見她陷入沉思,陸麒陽陡然捧腹笑道:「我逗你玩呢,你還當真了。罷了罷了,就去瞧瞧那攤子上的面具吧。」

街邊有間鋪子裏掛着一排面具,這面具不同尋常,刷了齊整的粉金漆不說,額上還頂着三瓣半綻佛蓮,用黑墨仔細描了眼眶,又在山根上列了三顆朱紅,令這面具透着一股子異域風情。

「我記起來了,這面具是從般伽羅國傳過來的。」沈蘭池指着那面具道,「陛下今年剛答應與那頭通商吧?般伽羅國過段時日還要遣人來京城見陛下呢。」

店鋪門口站着個夥計,見她手指面具,便熱情地道:「這位小姐,可要買個般伽羅國的面具賞一賞?宮中的永淳公主都喜歡戴着玩呢!」

夥計說話間,陸麒陽已掏了銀子,而後將面具遞給她,笑道:「你戴着玩玩兒吧,這錢就我出了。明年這時候,我還指不準在哪兒,興許沒機會送你這些小玩意了。」

「你不在京城,又能在何處?」沈蘭池不解地問。

「我說過,過段時日我要到邊疆去接我父王的衣缽,那可不是玩笑話。」陸麒陽微垂着頭,打量着她髻上一朵布絹花,哼道:「要真走了,一時半刻還回不來。」

沈蘭池眸光微動,立刻明了,難怪近來他常常留在城外營中,又或者跟着鎮南王從前的部下四處亂轉,原來一直在準備着去軍中歷練之事。

這本是好事兒,可她卻覺得心底酸酸的,有些難受。

她想到小時候祖父教她習字,說「每月月末,須得抽背一次《國》、《詩》」,那時的她一想到月末定然會到來,抽背也定然躲不過,心底就會冒出與此類似、酸酸的委屈感來。

抽背的日子,最好永遠都別來。

「想什麽呢?這副表情,活像我要抽你背書似的。」陸麒陽伸手颳了一下她的鼻子,又推一下她的肩,道:「瞧那邊,熱鬧。」

沈蘭池摸摸鼻子,朝那頭望去,只見人群深處有兩個身強力壯的男子,戴着般伽羅國的金面具,手持紅鞭寶劍,你來我往,互鬥武藝,動作之快令人眼花繚亂。人群時不時爆發出喝彩,銅錢落在賞盤裏的清脆聲響絡繹不絕。

沈蘭池只瞧了一眼,視線就迅速被其中一位看客給吸引過去,那男子穿着霜白綢衫,俊雅翩翩,正是她那本該出門應酬的大哥,再仔細一瞧,他的身旁還有一名女子。

沈蘭池微驚,立刻仔細打量起這女子來,她的腰身細細的,身形窈窕,腳踩一雙妝花緞錦履,袖間的手指蔥白如玉,顯然是位養尊處優的千金小姐。

沈蘭池的目光再向上,落到她的面頰上——

一張時下流行的般伽羅面具。

面具……

面具。

面具!

那金面具將女子的面容遮得嚴嚴實實,半點兒不露,面具上的朱痣迎着微曳燈火,冶艷非常。

沈蘭池重重地拍了下腦門兒,喃喃道:「京城人為何要喜歡這麽稀奇古怪的面具?一定都是永淳公主瞎起的頭。」

她大哥若是有了心上人,那可是件大事兒,要是這位「心上人」的身分不大對勁,保不齊會影響到安國公府的前路,為了早做打算,她必須知道此女究竟是何人。

「世子爺,你待在這兒不要走,我去去就回。」說罷,沈蘭池戴上陸麒陽替她買的那張面具,幾把抓亂自己的髮髻,努力模仿着肖善芳走路時粗野的姿勢,大步流星地到了沈庭遠身旁,對那女子喝道:「你是何人?!為何與沈家的少爺在一塊兒?!說!」

她這副模樣十足是來捉姦的,又戴着面具,無人能認出她來。

果真,那女子遲疑了一下,反問道:「你又是何人?」

這女人一來就親昵地依偎在沈庭遠身旁,看着便是個老熟人。

沈庭遠聽出了妹妹的聲音,身子一僵,緊張地先向那女子解釋道:「這……這是我妹妹。」他又轉向妹妹,低聲道:「妹妹,我回去再向你解釋,這事兒比較難說,你先不要告訴娘……」

沈庭遠不說話還好,一說話反而像是在遮掩着沈蘭池的身分,更叫那女子起疑。

「妹妹?」那女子冷笑道:「你當我不曾見過沈蘭池?她走路時可不是這樣一搖三晃、儀姿全無,活像個不曾學過規矩的野丫頭。沈庭遠,你若是騙了我,就不要怪我無情無義!」

沈庭遠面孔憋紅,無奈地道:「她真是我妹妹。」

「我不信。」那女子說罷,又對沈蘭池道:「你敢不敢摘下面具來,讓我看看你到底是哪家的小姐?」

「好啊!」沈蘭池雙手叉腰,翻了個白眼兒,「摘就摘!但我一個人摘未免不公平,你也得摘,讓我瞧瞧是哪個姑娘這麽有本事,把我家的男人都給搶走了!」

一句「我家的男人」,令那女子微握緊了拳頭,喝道:「好!在這楚京城裏,除了我姑姑,我還沒怕過誰呢!」

那女子丟下話,率先解了面具系帶,露出一張白凈秀麗的面龐來,她細眉如畫,唇似點朱,竟是柳家的三小姐柳如嫣。

沈蘭池也摘下了面具,柳如嫣一見到依着沈庭遠的女子當真是沈蘭池,頓時愣住了。

兩個姑娘面面相覷,大有彼此互瞪直到地老天荒之架勢。

許久之後,沈蘭池微吸一口冷氣,喃喃道:「哥,你可真是大本事吶!」

沈庭遠的腦子沒拐過彎來,以為妹妹真是在誇他,微紅了臉道:「為兄哪有什麽大本事,為兄不過是個平常人罷了。」

「獃子!」柳如嫣瞪他一眼,「她是在笑你呢!」

沈蘭池心底震驚無比,柳如嫣是柳家的三小姐,柳家又是二殿下的外家,與沈家勢同水火,爭鬥不休,平常兩家人在別處見了,動不動就要吵起來,而她大哥卻厲害得很,竟直接將柳家最鼎鼎有名的三小姐給拿下來了。

仔細一想,倒也不是沒有可能。

在祖父壽辰上,柳如嫣被二房設計,險些落水,是大哥出手相救,後來大哥問她「女子平日裏到底在想些什麽」,想來也是在為戀情所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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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子是只紙老虎 卷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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