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前路茫茫,波雲詭譎,萬幸她轉過身,背後還有個在馬車上昏昏欲睡的「大老爺」,仰頭晃得難受,索性半躺在車內,頭枕在她膝上,舒舒服服大白天裏補眠。雲意低頭望着一張俊朗無雙的臉孔,愁腸百轉,久久無言。
反而是他,閉着眼睛先開口,「怎麼了?你二姐欺負你了?」
「不是……」她隱約有着預感,顧雲音與陸占濤的因緣糾葛絕不會僅止於此,但與陸晉她卻不能言明。輕輕撫平他鎖緊的眉心,雲意轉而問,「不知哪一日啟程出發,該預先備下什麼,二爺與我說說可好?」
「沒什麼可預備的,倘若到了關外還跟京城裏過得一個樣,那跑上幾百里地不都是白費?」
雲意點點頭,「這話倒也不錯。」
「帶你去見見養育我的額布格(爺爺),齊顏部一大幫兄弟姊妹,還有夏天的花,滿地跑的兔子狐狸,你喜歡什麼色的?獵一隻來給你做毛領子……」說著說著,自己卻歪過腦袋落進夢裏。
夢裏有她衣角熏香,帶着春天的甜蜜,草長鶯飛的勃勃生機。
月內擇一日清晨出發,雲意身邊有了人便越發的嬌氣,一早起不來床,讓陸晉一件披風裹緊了抱緊馬車。等隊伍出了定真門,她還靠在他懷裏睡得天昏地暗。陸晉並不吵她,他心中有愧,昨兒夜裏折騰得太過,以至於眼下她那一雙眼兒還紅通通惹人憐,姑娘家身嬌肉貴經不起風吹雨打,光是將她疊起來就鬧個夠嗆。
他摸了摸頸側,被她抓破的皮膚還留着些微的疼,驀然間彌散着絲絲縷縷的癢,讓人忍不住、等不了,當下就趁她入睡玩一招「偷香竊玉」,吻得她沒辦法呼吸。醒來依舊迷糊着,半眯着眼睛正正經經看他一會兒,漆黑的瞳仁沾滿了水,就像只剛出生的小奶貓,還能張嘴喵喵叫喚兩聲,再是個草原壯漢也要讓這眼神看得心神蕩漾,更何況她還不明所以地再往他懷裏蹭一蹭,當即逼得人繳械投降臣服跪地。
「睡夠了?」他刮一刮她睡得發紅的面頰,笑着問。
雲意偏過頭,躲開他,瓦聲瓦氣說道:「我現在不想跟你說話。」
陸晉笑呵呵沒脾氣,「敢問公主幾時才可賞光看在下一眼?」
她沒好氣,「放我下去,誰樂意做你身上,熱死個人了。」
「我樂意……」開始是玩笑嬉鬧,到後頭漸漸成了壓抑的抽泣與告饒,搖搖晃晃浮浮沉沉,長發沾了汗,全然黏在她光裸的肩頭。馬車的顛簸中她被拋高又落下,命都要折在他手裏。好在她理智尚存,咬緊了下唇沒讓細細綿綿哭鬧傳進隨扈耳里。
太陽落山時才近駐地,他樂滋滋握住一隻瑩白如玉的小腳,佈滿老繭的手指摸索着纖細玲瓏的腳踝,腳趾頭圓圓似貝殼,一個賽一個的可愛。他捏在手中仔細端詳,直到看的她面紅耳赤無地容身,才放下來將這一雙世間稀有的寶貝穿進襪里。她越是羞赧,他越要撩撥,低下頭在她小腿肚上親上一口,抬頭來洋洋得意對住她,「老天爺可真是偏心,怎就將你造得樣樣都好,樣樣都惹人愛。」
雲意瞪着眼睛,氣鼓鼓不說話。
這一回沒叫紅玉綠枝,衣服鞋襪全賴他一人整理,也收拾的有模有樣,唯獨散亂的髮髻是大難題,最後還需仰仗丫鬟。
雲意陰沉着臉,自此沒再搭理過陸晉。
草原上水草豐美,牛羊棲息,齊顏部大多數都生息於亞金湖邊牧馬放羊為生。陸晉輕裝簡行,不過百餘人的隊伍,除卻雲意身邊人,其餘都是齊顏衛里挑出來的年輕小伙,好不容易能趁着公差回一趟家鄉,離亞金湖還有十幾里路,老早就開始歡呼雀躍,興奮異常,很不能趕上快馬,眨眼間就衝到阿媽懷裏。
天黑前總算望見灑滿金光的湖水,遠遠已有人列隊相迎。再走近些,便能聽得清迎客的曲,自蒙人喉頭震入耳根,帶你去夕陽下的雪山頂,晨曦中的荒原后。
老態龍鐘的族長格爾木佝僂着背脊留着長須翹首以盼,金髮碧眼的維吉老頭滿臉皺紋也一樣朗朗勃發。年長的生了孩子的婦女竊竊私語,誰還記得朝魯?整個齊顏部最俊俏的小伙,十餘年過去,終於回鄉探望。
陸晉下了馬車直奔族長而去,與親人久未相見,擁抱過後忽有淚水盈滿眼眶,他單膝跪地,向兩位老人行過部族傳統之禮,維吉老頭操着一口流利的蒙語說:「終於回來了,我的小朝魯,額布格要盼你盼得星星月亮都老得沒辦法再動彈。」
「都是孫兒不孝,讓額布格操心,孫兒有錯。」他深呼吸,忍住淚,臉上只剩下久別重逢的歡喜,而不見人世滄桑的感懷。
格爾木族長道:「朝魯,快把跟你一起來的額和呢爾(妻子)領出來,讓大家見一見,瞧瞧我們小朝魯找了個多好的姑娘,讓特爾特草原上的花都嫉妒得沒了顏色。」
身邊幾個相熟的年輕人便都開始起鬨,維吉老頭也滿臉期待等他動作,似乎此地與世隔絕,沒人知道陸家在中原已是何等威風,也沒人知道馬車裏嬌羞的新媳婦兒是何等來頭。
陸晉這才想起來,原來他把雲意落在馬車裏,一晾老半天,他估摸着,她這會子還不知道如何賭氣。
硬着頭皮轉回去,權當沒事發生,挑開車簾右手伸向她,「來,見見幾位長輩。」
雲意從善如流,扶着他的手穩穩落在地上,鬆軟的土地連帶着翻折的草莖,踩在腳底就知身在異鄉。再抬頭,臉上已沒了先前發火賭氣的緊繃模樣,在外是一張親切溫和的笑臉,隨着陸晉上前,與兩位老人行過禮,又見過他自小一塊長大的兄弟,有兩個已經胖成一堵厚實門牆,往前一步能遮住日光,鬧個天狗食日。
最後是蘇日娜,草原上操勞的生活令她過早老取,但仍能稱得上異族美人。只不過見面時帶着兩個孩子,大的十歲羞澀不語,小的才三歲,被蘇日娜抱在懷裏,嘰里咕嚕說著沒人聽得懂的字句。
再見故人,陸晉神情閃爍,僵了許久才問:「你還好嗎?」
蘇日娜摸了摸長子的腦袋,低聲道:「挺好的,托你的福,樣樣都好。」
蒙人素來熱情,小姑娘嘰嘰喳喳圍着雲意唱歌獻舞,一碗馬奶酒下肚,立時面紅耳熱心起瀾漪,再有個大眼睛姑娘衝上前來嘰里咕嚕說上一通,她只聽清額各期(姐姐)幾個字,就被人硬塞上滿滿一碗馬奶酒,左右看,身邊人拍這手起鬨,催她快快乾了這碗。而陸晉呢?還在跟蘇日娜扭扭捏捏訴衷腸,多看一眼都氣人。
她肚裏拱火,一時任性,仰頭就灌下去,再睜眼整個人都飛上雲端,頭重腳輕搖搖欲墜。好在陸晉還有點良心,在她倒地之前迎上來,接住個艷若桃李、身段裊娜的小酒鬼。
雲意腦中嗡嗡作響,再是睜大了眼睛也看不清周圍。好在耳力尚存,聽見他低聲責備,「娜仁托雅,你太不懂事!」
敢情老的小的都不放過,還稱不上功成名就,後院裏眼看就要塞滿人,她背地裏哼哼一聲,倒頭就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