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州寂寞煙花(三)(1)
五一將至,但長假已經取消,SARS病毒烏雲一般籠罩在城市上空,讓所有出行的腳步戰戰兢兢,生怕一不小心踏入倒霉者的行列。老米的電波常劃過這個城市的夜空向我襲來:聽說那邊醋賣到一百多塊一瓶是不是?你買到板蘭根沒有?河北的葯市每天都出百萬富翁。你舅伯生意也不錯,不過最近他沒有聽我的建議,因此少賺不少,我板蘭根八毛收回的原貨,他二塊就放出去了,而現在都十多塊一斤了,唉,如果我還…我說:“沒事沒事,放心好了!”然後就掛了電話。西竹盤腿坐在沙發上,逗着金魚缸里的金魚。我切了許多水果做沙拉,西竹饒有興緻地看着,然後拿出一支冰糕:“小時候我經常將雪糕拌在蕃茄里,味道可不比這個差。”畢竟是第二次失戀,有了一定的免疫力,這個小妞已將所有悲憤都化成了食慾,體重竟在一周內增了五斤。回想2000年的五一,已經做了大半年人民教師的米米坐火車南下,西竹在“必勝客”里用海鮮批薩大餅招待了她,買單時是二百六十元。這抵當時米米大半個月的底薪,而就那點微薄的工資,那所不怎樣的學校還經常拖欠,春節的時候更是連一個子的獎金都沒有。在西竹買單的那一刻米米十分失落。同時對西竹同樣的落寞感到費解,因為畢業后西竹一度在電話里充滿了自信。而吃完披薩大餅,西竹的眼睛看着落地玻璃窗外穿梭的車流,最初的城市優越感蕩然無存。她說:“有廣州戶口咋地啦,在這座城市我仍是窮人,沒有錢。王佩佩去了紐約,還不是一樣在中餐館洗盤子,有綠卡又怎樣?美國的乞丐並不比中國的高貴。”最後她說:“等有了足夠的錢,將來想移民火星都成。米米你說是不是?”我點點頭。忽然意識到自己原來的目光只有幾厘米。接下來的半個月後我辦理了辭職手續,後來通過學校的親戚順利地拿到了中教二級證書,親戚叮囑說:“如果在外面漂泊累了,想回來也可以。”然而第二年學校重新進行編排時我沒有辦理停薪留職,學校後來說就業困難,好多畢業生瞅着我的職位,意思是如果不回就不要佔着坑,我說不回了,讓給另一個蘿蔔吧。我沒有去找西竹,暫住小姑米心那。米心只大我七歲,小的時候我常跟在她的屁股後面玩,基本沒輩份之別。她的家在車陂,從窗檯放眼望去,奧林匹克運動中心流線型的頂在空中划著優美的弧線,讓人想起貝殼狀的悉尼歌劇院和幸福美妙的歌聲。米心帶我進入一個房間,那是我寄居的第一個蟹殼,小巧卻又精緻。在我憧憬着美好未來的時候米心扔給我一打報紙,是最近一周的招聘信息:“在這裏文歷折舊,別過於樂觀。不過也不要失去信心,你應該是績優股!!”很快我就體驗到她的話,人才市場人頭攢動,許多戴着碩士博士的頭銜。僧多粥少競爭自然激烈,鬧哄哄的不亞於菜市場,遞上簡歷之後就等着通知面試,我曾一天面試了過四家,在各公汽間輾轉,但該死的教育專業竟讓我屢屢碰壁。後來走在烤爐一樣的大街上,茂盛美麗的各種街花和我的心情成了強烈反差,我想我怎麼成了一株小草,抓不住這花城一點泥土。坐在某建設銀行下面的台階上,我又想像我是一個用汗水腌成的蘿蔔,在這個城市竟然找不到了坑。在這座水泥森林裏,我忽然感到自己卑微得象苔蘚。不過這只是一瞬,在抽第三枝煙的時候我就讓自己阿Q起來,我想:船到橋頭自然直。接下來我見公汽就上,隨便找個站就下,我乘着各號公汽或地鐵在廣州穿梭,望着窗外林立的高樓,我在心底說:我要熟悉你,了解你,然後融入你!最後有家芳村花卉種植公司讓我去赴職,我坐地鐵竟然一直坐到了地面,乖乖。後來滿眼的花和樹讓我以為自己到了一個花草農莊。回去我跟米心說有了着落,米心從股市裡抬起頭來,卻堅決搖了搖頭:“那裏太偏了,廣州流動人口又多,別給人埋了當花肥都不知道。還是在市裡找。”再後來我在複印件上篡改了專業,去東山區面試一個小小的文員。在經歷了三十多位求職者的複試后,我總算被聘上了。接到錄取電話的時候,不知是因為天熱還是興奮,手上的汗竟濕了話筒,我想我收到大學錄取通知書的時候好象也沒有這麼激動。當時似乎還很困,看到了通知就放心大睡去也。我由指揮學生的老師轉變成了被人指揮的員工。我負責對着電腦打印文件,製作各種報表。那時的我還保留着傳統教育的奉獻精神,除了做我本分工作外,還兼帶打掃,換桶裝水。我的老闆是位滿臉笑容的胖子,桌上永遠有一杯茶和一份報紙。他對我的工作讚不絕口,間或還會遞我一枝煙。在我向米心描述老闆的“嘉獎”時她不以為然,她正對着電視在看股評,頭也沒抬就問:“他給你加工資了嗎?”我說:“沒有。”米心於是罵:“這該死的資本家!”三個月過後我的工資遲遲不見上漲,胖子知道我不做會有大把人來,依然只是對我實行精神獎勵,我想會不會有一天發工資時他畫幾張大票子給員工呢?交辭職報告的時候我說:“雷鋒已經死很多年了,而且他是為社會主義服務的。”那個虛偽的資本家臉紅得象豬肝,至今回想起來我都止不住想笑。